“那麼大王就準了?”
“當時謗議如潮,寡人就是鐵石心腸,也得軟下幾分,隻得準奏!況且你與寡人也了解他,咱們親臨孫府,眼見他行為不端呀!”
“大王是聖君,怎會不知謗議孫卿者或覬覦孫卿之職,或嫉恨孫卿之賢,或私利被孫卿革故鼎新所觸呢?妾有幾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他有貪墨之為,當初複小錢時,他為何拿出全部家當,擺攤設點賤賣綾羅錦緞呢?妾聽說他府上豢有一隻猛犬,妾與大王前去時怎麼就不聞吠聲呢?會不會有人事先將它麻醉了,又裝扮成孫卿模樣呢?”
“啊?”莊王如夢初醒,“言之有理!”
“妾聽說,一些高官大吏養著無數門客,能夠鑽天入地之徒甚眾,會不會是……妾妄猜了,望大王勿怪。”
莊王先是警覺,繼而深思起來。他覺樊姬說的似有幾分道理,但轉念一想,朝廷給孫叔敖的俸祿不可謂不厚,平日他怎麼一乘棧車、麵有饑色呢?那些俸祿豈不是都積攢起來了?他還令妻兒家人墾荒種地,焉知不是嘩眾取寵,博一個清廉勤政之名?朝廷裏沽名釣譽者眾,也許孫卿不幸染其病。是耶非耶?隻能讓時間證明了。
見莊王沉吟多時,樊姬道:“既然大王知妾言之有理,何不下旨複孫卿之職?”
“這……容寡人再思而後決吧。”
樊姬知道,大王對孫叔敖已經有了成見。但這成見因何而成,她卻不好細問。
到了城門外,養由基率眾前來接駕,莊王與樊姬分乘輦輿,一路浩浩蕩蕩,歸去王城。
莊王所乘的象路從茅門進了王城,正待往寢殿去,屈巫從廡房裏急急地趕出來,高聲叫道:“大王,臣有要事上奏。”莊王道:“隨寡人進宮去談吧。”
進了景陽宮,早有宮人端著簋盂、捧著麵巾侍候著。二人洗過臉麵,樊姬進了內室。莊王在暗紅鋥亮的髹漆幾案前坐下,喝了幾口瑤漿,便吩咐宮正庶子傳屈巫。
待屈巫進得宮來,莊王放下青銅樽,拿起白絹擦擦唇髭,道:“屈卿,你有何事呀?不必跪了,坐下說吧。”
“大王!”屈巫知道莊王寵信他,卻也不敢隨便,隻是跽坐而已。他小心謹慎地道:“微臣在廡房候著大王,已經兩個時辰了。”
“唔,究竟所為何事呀?”
“臣要參孫叔敖!他目無君父,大逆不道,當追他回來,送交司敗審讞才是!”屈巫說得義憤填膺。不待莊王細問,他憤憤地繼續言道:“孫叔敖離朝回期思,臣念及與他共事這些年,便去為他餞行,卻發現他竟敢調動兵丁護送。雖然兵丁不多,但也壞了朝廷的規矩,亂了法度。更有甚者,他竟對大王怨恨在心,當臣提到大王時,他惡口而呸之,足見其狂妄至極。平日裏他講臣道,尊君父,守綱常,以清儉自律,以恩情待人,以夷坦去群疑,以禮讓汰慘急。看來他的這些妙論精言都是虛的!豈不是‘撫我則後,虐我則仇’麼?”
“依你的意思呢?”
“大逆不道,當處以極刑!”
莊王聽罷,一拍幾案,喝道:“簡直是雞蛋裏挑骨頭!此等小事,你也來大做文章?牽強附會!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臣這個……這個……”屈巫生平第一遭惹得龍顏大怒,頓時嚇得兩腿打戰,趕緊叩首離去。
屈巫剛離開景陽宮,樊姬就款款移步,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道:“大王,適才妾在屏風後麵聽了多時了。屈大夫真如大王所怒斥的,無事生非。這些人,居心叵測啊!”
莊王心裏已經激起了萬丈狂瀾。屈巫看不起起自草莽的一介村夫孫叔敖,對他的治國方略亦頗有異詞,但莊王對屈巫仍是甚為喜愛,此時卻覺得他有些討厭。聽樊姬如此說,莊王道:“這屈巫怎麼變得這般刻毒刁鑽?”
“大王聖明!孫卿乃幾百年不一見的賢相,得之楚國興,失之楚國蹇。”
“你評價得是不是太過了?”
“臣妾伴駕十幾年,不曾有浮言誑語以蒙聖聽。孫卿為政以德,憂亦天下,樂亦天下,這是朝野盡知的。”樊姬已知莊王聽了巧言令色的臣子太多的謗言,任是孫叔敖白璧皎皎,莊王也覺得有瑕疵。她據理力爭道:“大王,親賢臣,遠小人,乃曆代聖賢用人之道也,切不可叫小人堵塞了聖聰。屈大人牽強附會,張小為大,製造事端,大王聖明,不為流言所惑。孫卿理國,事無巨細,竭忠盡責,樁樁件件,順天心、得民意,大王既然心知肚明,複孫卿之職在情理之中呀。”
“這個……”樊姬步步緊逼,莊王一時語塞,心下便有幾分不悅。
樊姬旋即轉了話題,道:“公孫越之子公孫杵臼,不管是不是有冤,都得謹防奸人滅口。還望大王下旨增派兵丁,嚴加保護。”
“所言極是。孫卿退隱時也這樣提過,現在已經采取了措施,他斷斷沒有性命之虞。”
二人這麼說著,宮正庶子稟道:“啟稟大王、娘娘,許娘娘特地為娘娘慶賀壽辰,就在鳳翔宮。”
此時鳳翔宮已經被裝扮得花團錦簇、耀眼奪目。宮殿門前,錦緞絹綢紮成的九十九隻金鳳飛翔於雲端,裏麵還嵌了一個飄逸靈動的“壽”字,當真是構思精巧、別出心裁。莊王見了,樂得哈哈大笑,道:“難得愛妃一片深情厚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