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家丁將虞季叫來了。虞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就朝書房走去。虞季跟在後頭,也進了書房。虞丘示意他將門關上,然後才說:“你給我拿鉼郢爰,賞給無影客他們。”
“是不是從囹圄裏逃脫的和去救他們的那幾個人?一共是八個吧?”
“混賬!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打聽的不要打聽。在官場裏混過的,你怎麼就不懂一點規矩呢?”
虞季嚇得渾身一抖,像瘟雞一樣耷拉下頭,道:“父親息怒,孩兒曉得該怎麼做了!”
“你曉得個屁!還有那個屈巫,聽說你與他們攪得很緊,人稱郢都三公子。我看你三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有。孩兒知道他們年少輕狂,怎麼會與他們攪到一處呢?”
“豈止年少輕狂?屈巫倚仗大王的寵信,為非作歹,蠅營狗苟。那個樊羽,幹的違法犯紀的事兒多如牛毛,遲早得翻船。你若擠到他倆的船上,最終定會葬身魚腹。你當謹記!”
虞季趕緊道:“是是是,孩兒定當謹記。”然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來。
俄頃,虞季複來稟道:“屈大人前來拜見,見還是不見?他人已經到了前院,我說去看看家父在不在。”
“快快!請他進來!”虞丘一迭聲這麼說著,兩條腿已經向書房外邁去。虞季心裏直犯嘀咕:“你剛才還一個勁地叮囑我不要與屈巫等人來往,怎麼一聽說他來訪,又是這副模樣?”
虞丘來到前院,見屈巫已經從軒車上下來,正在中庭徘徊。隔著老遠,虞丘就高聲道:“屈大人到訪,蓬蓽生輝!老夫不勝榮幸!”二人見了禮,屈巫就跟著虞丘往書房走去。
二人在書房坐定,侍女捧上清酒,退了出去。虞丘舉爵道:“屈大人請!屈大人今日怎麼有時間光臨敝府?”
屈巫直言道:“孫叔敖已經連夜歸還期思,下官專門於郊外為他餞行。我看這裏頭大有文章……”說到這兒,屈巫端起爵慢慢啜飲,卻不再說了。
虞丘也端起爵來,不經意地說道:“可惜我沒想到令尹去得太急,不然也要去看望他一下,盡盡同僚之誼。你送他,他心情還好吧?”
“好。好像他心願已了,歸心似箭,竟是連夜起程。”
“那麼一路上不會不方便吧?”
“有什麼不方便的?有兩個兵丁護送,是養將軍親自差遣的。”
平平常常的一句話,虞丘卻驚訝得“啊”了一聲,道:“屈大人你可要弄清楚了,果真是養將軍帳下的?未經大王許可,私自調動兵士那可是有罪的!”
這一點撥,屈巫茅塞頓開,心下卻不得不佩服這隻老狐狸。他到底在朝廷曆練多年,老道天成,雖然有小題大做之嫌,但畢竟有幾分道理。虞丘繼續問道:“孫大人忠於君父,對大王沒有怨言吧?”
“我專門挑起這個話題,想引他幾句感慨,不巧他母親催他上路,他咳嗽著“呸”了一聲,就回複他母親去了……”屈巫本是特地前來討計的,但到了這裏,竟變成被虞丘牽著鼻子走,不但有問必答,而且句句詳細鑿實。
“這個……”虞丘撫髯說道,“孫大人這個‘呸’字大有文章。屈大人問他會不會對君王有怨言,他倒以‘呸’作答,借咳嗽以發心頭的憤懣。不過老夫也許理解錯了,孫大人好像不會對君王有這般刻骨之恨呀?”
屈巫好像醍醐灌頂,做大徹大悟狀道:“那麼太傅當奏明大王,治孫叔敖之罪才是呀!”屈巫明白虞丘的意思,卻想將虞丘一軍,看他能不能露出真麵目來。
“老夫出麵實實不妥,會在朝廷引起一番風雨。知者當然知道我是在維護君臣之義,不知者卻會以為我想複令尹之職。再說,大王與臣僚們要是問:‘你當時又不在場,怎麼知曉這些事情呢?’老夫該如何作答?想必屈大人理解我的難處。”
“太傅,孫叔敖清丈田畝,換下潘鬻,重新委派官吏督辦,搞得我單是郢郊就有五百畹土地劃歸朝廷,每年百鎰之金成了泡影。想必老太傅被劃走的土地也不下五六百畹吧?一想到這個,下官就恨得牙根兒癢。難道老太傅就不想出一口惡氣?”屈巫想拿這事兒激起虞丘的怨恨,逼他出麵彈劾孫叔敖。這樣人多勢眾,眾口鑠金,好讓孫叔敖再無翻身之日。
“清丈田畝之事,大王向國中發了詔書,恐怕怨不得孫大人。原本我也怪孫大人多事,空耗朝廷的財力,最後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如今再看,他還真是替朝廷辦了一件利民富國的大好事!”
“真是個千年狐狸精!”屈巫心裏憤憤地罵道。他一刻都不想再作逗留,起身拱手告辭。虞丘也不挽留,緩步送至府外。
屈巫離去,虞丘知道他已經被點撥得上了路,定會再參孫叔敖一本。虞丘想,又有好戲看了,我就是要坐收漁人之利,再複令尹之位。他正自得意,虞季撞了進來,直通通地說道:“父親大人,你令我不要與屈大人過從甚密,怎麼你跟他在書房談個不休?”
“放肆!我能把握一個度,能掌控他,你能嗎?”
虞季不服氣,轉身就走。
“回來!我警告你,這次屈巫找上你,動用我府門客弄出的這些名堂,雖然暫時成功了,但也不要高興得太早。嘴巴嚴實些!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聽到了嗎?”
“孩兒遵命!”虞季嘟嘟囔囔地應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