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將軍不該嚴刑拷打,我看孫歸生就是屈打成招的。”鬥更生氣昂昂地說道。
“此事還不算完嘛,你鬥大人既然身為箴尹,為何不上奏朝廷,將策劃於密室、栽贓於異己、唯恐天下不亂者嚴加彈劾?”申叔時激憤地將了鬥更生一軍。
伍舉也毫不含糊地說道:“立於殿陛之前與君王爭是非者,諫官也!”
“你怎知我會置若罔聞……”鬥更生梗著脖子,說得氣呼呼的。
養由基恍悟,恐怕孫歸生確係蒙冤,那個庫兵也是被屈打成招。他不覺愧然難當,道:“鬥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到底是一介武夫,做事孟浪,審理之時不合嚴刑逼供。”
“列位大人,”孫叔敖見眾人懷著一腔義憤爭辯起來,感到很是不妥,趕緊製止道,“去職是我之所願。我不願看到朝廷為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令君王煩躁不安,臣僚反目成仇。如若這樣,受其害者終是楚國社稷與天下蒼生。列位大人對我的厚愛,我感激涕零,但我去意已決,各位大人不必再議。天不早了,還請大人們回府歇息吧。”孫叔敖撫著養由基肩膀,誠摯地說道:“將軍不必自責,即便你那裏不動刑拷打,他們也會另想法子達到目的的。”
眾人也知孫叔敖去職之事難以挽回,皆默然不語。有頃,申叔時歎息一聲道:“滿朝皆知大人屣萬乘其如脫,吾儕不及也!”
眾位大臣知道再勸也是枉然,況大王也無挽留之意,隻得依依不舍地告辭而去。
養由基離府時,提出為孫叔敖安排兩個兵丁,扮作仆人,一路上好有個照應。孫叔敖沉吟半晌,最後答應了:“謝謝將軍想得這般周到。”
東門柳已將起程之物打點完畢,隻待孫叔敖一聲吩咐就可動身了。不料孫叔敖與夫人商量一番後,鄭重地對東門柳說道:“我與夫人商議了一下,你還是留下。這府邸需要人看管,最緊要的是孫歸生尚未脫離囹圄,必須有人照應,那個庫兵也須看顧。再者,潘兄之母也要時時去看望一番。”說完遞給他一鉼郢爰,讓他好好收著。
東門柳詫異道:“老爺,我用不著這個。開荒種下的黍粟也該收了,後院還種有各種菜蔬,也不需要別的什麼開銷,這錢老爺還是帶上吧。”
“也不全是這般意思。”孫叔敖道,“我剛才說過,潘兄的老母那裏,你需代我時時去看顧,該接濟就要接濟;歸生與潘兄那裏,你該打點的就得打點。別看囹圄令與守卒算不上什麼重要人物,可他們手裏掌著生死權,如果有人要殺人滅口,使錢給了他們,二人的性命便難以保全。當然,養將軍在大王麵前立下了生死狀,諒他們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但是如果有幾個錢隨時去打點一下,二人的日子就會過得好一些,不至遭到虐待。”
東門柳默默地接過郢爰,老淚頓時流了下來。老爺平日最恨貪墨之人,此時卻也免不了賄賂的俗套,可見他對下人的心。東門柳強抑著悲痛道:“老爺放心,我盡心竭力,按老爺的吩咐去做。”
雞叫頭遍時,那乘棧車和兩乘牛車載著孫家闔家老小上路了。悉知府上變故的老母親一聽要回期思,就聽從兒子的安排,睡到了牛車上,幾床被衾墊著,倒還覺得軟和。
車子出了郢都城門,走在通往正北方向的大道上。那吱呀吱呀的車聲在夜風中顯得異常清晰。走出一裏之遙,前方路旁現出一處燈火,隱隱約約晃動著幾個人影。到了跟前,孫叔敖發現那竟是一乘軒車,車旁擺著一張幾案,上麵還有酒樽與幾盒菜肴。孫叔敖正自疑惑,旁邊走出一人,笑聲朗朗地施禮道:“哈哈,我料到大人會連夜歸去,果然如此!卑職特地在此設下便宴,為大人餞行。”原來是大夫屈巫。
孫叔敖吃了一驚,知道屈巫是想借著這個由頭看看自己歸去時是否有什麼不軌行為,好抓個新的把柄,將自己悶到水裏。“原來是屈大人呀!我趁著夜晚天氣涼爽,好趕路嘛。”
“還請大人賞個臉,吃樽薄酒再趕路如何?”
“大人的心意我領了,酒實實吃不了。”
“大人,你我同朝為官,說到底不都是為君王分憂、為國家出力麼?看法做法各有不同,從古到今,概莫能外。有分歧爭執,甚至鬧得你死我活的,都是出於公心。平時多有不敬之處,薄酒一樽泯恩怨。”屈巫說著,接過侍者送上來的一樽縮酒,恭恭敬敬地呈送到孫叔敖麵前,道:“大人請!”孫叔敖隻得接過,一飲而盡,道:“謝大人好意,我不能耽擱了,這就告辭。”
屈巫眼睛掃過那兩個扮為仆人的兵丁,問道:“一路上山高水長,還望大人多保重。隻是身邊照拂的人太少了。這兩位壯漢虎背熊腰,莫非是軍士?”那二人老實作答道:“不瞞大人,我們是養將軍帳下的兵丁,奉命送令尹還鄉。我們雖然生得粗莽,但定會悉心將令尹送到故裏。”
屈巫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盯著兩乘牛車,欲待查個究竟,又找不出正當理由,遂道:“大人此去煙波千裏,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再相會。大王對令尹如此處置,大人一向忠於君王,不會怪恨大王吧?”
此時牛車裏傳來老母親的呼喚聲:“兒呀,怎麼不走了呢?趁著夜晚天氣涼爽,快趕路呀。”
屈巫什麼人物,孫叔敖豈會不知?聽到母親呼喚,他咳嗽一聲,朝路旁“呸”了一口,道:“母親大人說的是,兒子這就走。”然後朝屈巫一拱手道:“我這就告辭了。”說完拋下屈巫,轉身喝道:“上路!”一聲鞭響後,幾乘車子沉悶地輾過路麵,向著天盡頭奔去。
卻說太傅虞丘這些天眉梢舒展,臉上帶笑,還時不時吟幾句自作的詩文。這一日,他踱到前院,隻見門客們三五成群,調侃的,練功的,一派怡然熱鬧的景象。他心有所動,吩咐家人把虞季找來。
虞季被革職後,每次見到虞丘,都會被教訓一頓。虞丘不是罵他“不爭氣的東西”,就是責怪他一副紈絝子弟做派,“哪像個出將入相的樣兒?犯到孫叔敖手裏,革你的職那是活該。要是我在令尹位子上,遇到你這種敗類,不殺頭才怪!”後來虞季在國舅樊羽手下謀到一份差事,虞丘仍是罵:“國舅樊羽也是個浪蕩貨,頂著個虛名,仗著背後有個正宮娘娘的姐姐,盡幹些無法無天的勾當,強買強賣,欺行霸市,抗稅不納,遲早也是要翻船的。如今他姐姐身處深宮,不知道他的劣行,若是知道了,恐怕他一天也混不下去。你們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虞季勾著頭嘀咕了一句:“當初你就不該將令尹位子讓給那個鄉巴佬!”虞丘聽了,勃然大怒,恨聲恨氣地罵道:“你知道個屁!官場的事,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想讓就讓,不想讓就不讓?由得了你?幸虧我明智,主動讓賢,好歹賺了個太傅的名頭。說深了你不懂,說淺了你個混賬東西更不懂!”打那以後,虞季就一直躲著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