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眾大臣孫府議短長 虞太傅一語點迷津(1 / 3)

朦朧夜色中,孫叔敖出了王城,駕著棧車匆匆趕往潘府。待叩開大門,見到潘母,潘母已不再哭哭啼啼,隻是將背對著他。潘母懇請過孫叔敖幾次之後,便知要孫叔敖放過兒子,是萬萬沒有可能的。如今再見,便如仇人一般。孫叔敖深深一拜道:“伯母休要生侄兒的氣,朝廷自有公斷。侄兒是前來告辭的。侄兒府裏的仆人犯下了天大的事情,侄兒失察有責,已經去職,要回期思鄉鄙去了。”潘母略一愣,恨恨地說道:“你也有今天哪,報應!”

不管孫叔敖怎麼勸說解釋,潘母隻是不聽,頂多鼻子裏哼那麼一聲兩聲的,末了竟指著門外道:“你給老身出去!在位時恩將仇報,能救而不救,如今跑來貓哭老鼠,要這假惺惺的話兒何用?”

孫叔敖不氣不惱,見時辰不早,遂告別潘母回去了。一進府裏,見照壁後停著一乘牛車,老家人東門柳正在收拾生活必備的家什,往那牛車上裝。府內一燈如豆,昏昏蒙蒙,了無生氣。夫人坐在客廳一隅,抱著孫安嚶嚶啜泣。

“怎麼不將大小燈兒一起點亮?”孫叔敖大聲說道,“東門柳,往燈裏多加些膏油,今夜我孫府要亮亮堂堂的,把晦氣驅趕得幹幹淨淨。夫人不必太過傷心,你我本是貧賤夫妻,受大王恩典才有今日。我本一介農夫,如今歸去種田,又有什麼不好呢?享田園之樂,過與世無爭的日子,賞春花秋月,看雲卷雲舒,我看甚好!”

夫人抬起衣襟,擦去臉上的淚痕,強顏一笑道:“老爺,你不必寬解妾的心。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就算身處草莽,也是心憂其君,思慮其民,誌在社稷,哪裏會像你說的這般閑適呀!妾也不是舍不得這在外人看來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雖然老爺為朝中重臣,闔府上下哪曾有過一天一時的奢華?妾隻是可憐歸生是那麼本分老實的後生,卻遭此橫禍。老爺呀,歸生是遭人構陷的呀!”夫人說罷,又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兒。

夫妻二人這般說話時,府上已經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這在孫府是極其罕見的。

“老爺,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夜就起程回期思嗎?”東門柳進來稟報道。

“嗬,你怎麼知道我今夜就要起程?”孫叔敖盡管本來就打算夤夜離郢,千裏還鄉,但還是驚訝於東門柳提前準備了。

“老爺,我在孫府幾十年,早就摸透了你的為人與性情。自從養將軍的兵丁撤走以後,我就知道老爺定會歸隱田園。平日老爺下朝回府,常常深更半夜踱步中庭,遙望期思方向,輕輕吟哦:‘期思期思,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老爺念念不忘期思為幹旱所困,因此老爺去職之後不回期思還會到哪兒去呢?所以我就先將日用家什收拾妥當,隻待老爺一聲吩咐,就可連夜起程了。”

“好好好!知我者東門柳也!”孫叔敖慘淡一笑,讚許道。他隨即叫夫人跟他到內室去,二人商量回期思的一應事情。說到老母如何安頓,夫人道:“老爺,妾與兒子倒沒什麼,隻是婆母偌大年歲,恐路途遙遠,經不起顛簸。如何是好呢?”

“在車裏放幾床被衾,墊得軟和些,讓她老人家躺在上頭。這天氣尚無風寒,不要緊的。”

“老爺,連夜走是不是太倉促了?待天明了也不遲呀!”

“夫人有所不知,天明再走怕是朝中同僚都來相送,一些熟人也會前來餞行,你我一時走得脫麼?再者,若好事之徒造謠生事,傳到大王那裏,豈不是害了他們?所以東門柳安排連夜走,實在是上策。”

夫妻二人商量畢,孫叔敖出了內室。驀然他發現那株老槐樹下,一個黑影兒正與東門柳喁喁而言。見了孫叔敖,那黑影兒忽地躥到樹上不見了。孫叔敖趕緊問東門柳:“什麼人?是哪路的俠客還是別的什麼人?”

東門柳笑著說道:“老爺,這世上多一些行俠仗義之人,不平之事也就有人來鏟平了。這人剛來到我身邊,就被老爺看到了,嚇跑了,不過他倒塞給我一方錦帕。”說著,東門柳將那錦帕遞給孫叔敖。

孫叔敖拿過錦帕,到燈下一看,見上麵有幾行醒目的字:“府庫之盜,太傅門客所為,孫歸生與庫兵無辜,何時昭雪?”

孫叔敖沉吟之際,卻聽茹黃犬狂吠起來。東門柳快步走了過去,拉開院門,見申叔時、伍舉、鬥更生、養由基、襄老等大臣聯步而來。孫叔敖急忙上前作揖道:“原來是列位大人夤夜到訪,我領當不起。這……”

因為孫叔敖即將起程,府裏十分雜亂,無處可讓眾人安坐,待客的酒水也沒法備齊。東門柳道:“列位老爺,老奴鬥膽進一言,你們此刻來府,真不是時候。孫府得怠慢客人了,還望大人們諒解。”

“我們不求吃、不求喝,就來坐一會兒,談不上‘怠慢’二字。”眾人這樣說著,隨孫叔敖進了客廳,不待他“請”字出口,就撩起袍子席地而坐。有人邊坐邊打趣道:“孫府夜裏難得大放光明,像臨了大喜事一般。”孫叔敖也應和著說道:“燈火耀眼,驅散晦氣!”

申叔時正色道:“孫大人,我們並非相約而至。剛才我走到府上,正待叩門,才發現身後竟跟著幾位大人。”

“孫大人,”箴尹鬥更生很詫異,“你們果真今夜就要起程回鄉?”鬥更生隻是趁夜來訪,沒想到孫叔敖全家要連夜歸去。

“列位大人,”孫叔敖百感交集,不由得伏地而拜,含淚道,“我孫叔敖本一介村夫,受大王海嶽之恩,官拜令尹。蒙列位大人擁戴,時時施以援手,我何德何能,受此大惠。”

眾人將孫叔敖扶將起來,紛紛說道:“大人言之過重。大人開啟新象,光被四表,楚國才有今日之盛。”

申叔時整整衣袖,端肅而言道:“卑職一事不明,想請教大人。所謂孫歸生與庫兵合夥盜府庫之事,明明是一個圈套,你為何不懇請大王責成有司徹查清楚呢?”

“我看就是屈巫那個混賬東西使的壞,陷害大人!”連尹襄老是個血性漢子,須眉戟張地說,“起初他就不服大人官居高位,大人革故鼎新,觸到他的痛處,他處心積慮,想暗算大人。大人為我做主,出了他的醜,他更是懷恨在心。孫歸生一案,十有八九就是他與朝中某些鬼蜮暗中勾結搞的鬼!”

“大人今日獲咎,我亦有責任。如果我所遣伍長得力,怎麼會叫另外一夥賊子逃掉?如果那些宵小沒有逃掉,怎麼會不審個水落石出?不就還孫歸生一個清白了嗎?還孫歸生一個清白,豈不是還大人一個清白?”養由基言語裏滿是懊惱與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