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37章豬堅強6(3 / 3)

黃毛小怪徹底消失了,我們不知道他跑到哪個城市去謀生。他換了手機卡,改了QQ號,他消失得那麼無影無蹤那麼徹底。肖麗麗是第二天才發現他消失了,打電話,電話打不通,登陸QQ也找不到他的影。肖麗麗一下子知道是她母親搞的鬼,她看她母親的目光裏有兩束深深的幽怨。石秀一見到她的目光禁不住顫抖了一下。我以為肖麗麗會與她母親大吵一場,然而沒有。肖麗麗看起來很平靜,平靜地上下班,平靜地與廠裏的人打招呼,平靜地招待老板的客人,平靜地移動橫線豎線製作工資表。

我鬆了一口氣,她的母親石秀也鬆了一口氣。然而我們想錯了,那天石秀驚慌失錯地找到我,說她女兒病了,說她女兒時常夜半驚叫起來,搖醒她時她卻否認自己驚叫了。我聽了心陰陰地往下沉。以前石秀也會夜半驚叫,她的驚叫是來源於外部的壓力,來源查暫住證的恐懼,一旦這種恐懼消失了,她夜半驚叫的毛病也好了。肖麗麗的夜半驚叫肯定也是自於壓力,那她的壓力來自哪裏呢?她的壓力應該來自於內心。她貌似平靜的下麵卻緊張抑鬱悲傷,這種掙紮終於通過睡夢中的尖叫傾泄而出。

我的擔心一點都不多餘,肖麗麗在某一天離家出走了,石秀滿街地喊地肖麗麗你回來你回來,你這個死丫頭跑哪裏去了,你給我回來……那種喊聲斯聲力竭,尖厲而抽心抽肺,那種喊聲沙啞而無力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種喊聲在這個不是城市卻偽似城市的夜空下飄飄渺渺遊蕩竄行。她的聲音很大,大到聞之的人為之動容,她的聲音很小,在這個不是城市卻偽城市的夜晚,到處是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工廠裏機器的轉動聲,電視裏槍戰片的爆炸聲,街市男男女女的叫喊聲說笑聲,酒店裏的浪笑聲,歌廳裏的歌聲和呐喊聲,這些五花八門的聲音太過於強勢,毫不客氣地把石秀的呼喊聲淹沒了,淹沒得她隻剩下她一個人在街頭的失魂落魄。女兒肖麗麗是她全部的寄托,十多年守寡十七年的上班下班加班,十七年的日日夜夜,一切都是為了女兒,現在,女兒離她而去了,作為同是一個女人,作為也是個母親,我理解那種撕心裂肺。然而我卻沒辦法去幫她,我確實幫不了她。

就在肖麗麗離家出走的那一天,劉玉生躲在他承租屋子獨自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如一堆爛泥巴癱在那張破舊的桌子底下,那條塑料凳也倒在一邊。就在前一個小時,他的兒子被警察帶走了。他兒子在街上搶一個女人的皮包,還來不及看皮包裏有多少錢,就兩個警察死死地按住了。

就在肖麗麗離家出走的那一天,老板把我老公辭退了。廠裏那起安全事故我老公成了替罪羊。廠裏出了安全事故,我老公嚷嚷地要辭工,其實他一點都想不想辭工,是擔心老板把他辭了。現在老板真的把他辭了,他坐在我麵前默默無言,我發現他一瞬間老了,眼角魚尾紋像久早的禾田,深深地開裂,我似乎聽到那種開裂的聲音。我無語,我不知道怎麼來安慰我的老公。我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我說他傻。我說你傻呀,傻得就像一頭豬。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說,就是一頭豬,我也是一頭堅強的豬。我想用這個段子來開導我的老公,又想,所有的開導都是蒼白無力的。有語不如無語,一切順其自然。

一切順其自然,我們仍在活著。石秀照樣天天去上班,照樣加班到十多鍾,隻是,她很少說話了,她以前也很少說話,旁人根本看不出她的變化,其實她沒什麼變化。劉玉生照樣去掏他的垃圾,撿到一個塑料瓶子,放進編織袋裏,隻是撿到易拉罐,不會舉著它對著陽光咧嘴笑了,而且直接扔進編織袋裏。我老公天天跑人才市場,在那裏擠得滿頭大汗。

有時我看到石秀淡然地去上班,看到劉玉生拱著屁股翻垃圾桶,我作個假設,假設我不認識他們,我隻是路人,在朝他們投上輕輕一瞥的時候,我隻會認為,石秀隻是女工,劉玉生隻是個掏垃圾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