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同時要驚叫了,驚叫的聲音才發出一小半,劉玉生壓低聲說:別叫了,聯防隊的把樓梯口堵了。三個女的驚叫聲就這麼活活地堵回去。怎麼辦怎麼辦?三個女人驚慌失錯不知如何是好。滿秀跑去打開窗戸想跳下去,見離地麵幾丈高又膽怯地退回來。劉玉生又壓低著聲音說:不要慌不要叫,隻要把門頂住,他們踢不開門,就會以為屋裏沒人。他這麼說,石秀她們才定下神來。話是肯定不敢說的,就是大氣也不敢出。
南方的秋天與夏天沒有兩樣。這就出現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她們睡覺時隻穿了一條短褲,翻身而起,奪門欲逃,怎來的及穿衣衫。假冒偽劣城市的夜晚與真正的城市沒多大巨別,盡管是深夜了,到處都是燈光,燈光交叉反射,雖沒直接照進屋裏來,屋裏卻像月色朦朦的夜晚,似清非清似楚非楚。石秀她們隻穿短褲,潔白的身體就暴露在這似清非清似楚非楚之中。如果全部是女人,沒有什麼,現在屋裏有個男人,若在平時她們羞得早想找地縫鑽了。然而此時,她們沒有了羞恥的概念,她們沒有心思考慮羞恥的問題,她們瑟瑟嗦嗦像打擺子一樣立在那兒,她們不敢有任何動作,生怕有任何的響動,哪怕是輕微的響動就會招來聯防隊員破門而入。
外麵雜亂的聲音變小了,變得更純粹了,變得隻有查暫住證的叫門聲和他們嘻嘻哈哈的說笑聲。時至今日,我難以想清楚,他們來做這件令我們打工一族如此驚悚恐懼的事情他們能處在談笑嘻哈的狀態中。從外麵傳進來的聲音石秀她們可以聽出來,聯防隊的是在一扇門一扇門地叫,這種方式叫作集中優勢兵力進行拉網式地清查。於是,更廣泛的恐懼像是被押解刑場執行槍決的前夕,一種無可逃遁的絕望死死地拽住她們的心脈,石秀渾身上下都在哆嗦。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那是掙紮的尖叫聲,那是掙紮又無可掙紮的尖叫聲。她們知道,有人被他們堵住了,在無處可逃發出最絕望的尖叫聲。她們從聲音可以想象,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被幾個聯防隊員像拖豬一樣拖進象征苦海的封閉式車廂裏。就在這時,屋裏那隻雪白的哈巴狗汪汪連叫兩聲,她們每個人的心裏猶如扔進枚手榴彈,手榴彈爆炸了。胖丫嚇得暈倒在地,石秀和滿秀驚慌失錯。還是劉玉生有急智,他以最快的速度像老鷹叼小雞一般把哈巴狗塞進被窩裏捂住,壓低聲音對她倆說:捂住它。聲音細得比頭發絲還細,卻準確無誤地像銅鼓槌一樣敲在她們耳膜上。石秀和滿秀表現得像兩隻野狼,同時撲到床上,死死地捂住哈巴狗,任它怎麼掙紮都不鬆手。男人回到門邊,用肩膀死死地頂住門,雖然,門外還沒來敲門聲和踢門的動作。
哈巴狗是她們下班進屋時跟進來,哈巴狗是房東的哈巴狗,渾身雪白沒一點雜色。哈巴狗與本棟樓所有的房客都親密無間,石秀也很喜歡它,喜歡它親呢揺尾巴的樣子。整個時間哈巴狗都表現得很安靜,石秀她們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或許是外麵的尖叫聲過於慘烈,以至於哈巴狗從美夢中驚醒過來。
那天晚上,她們有驚無險地躲過了一劫。雖然敲門聲如期而至,踢門的動作也很凶猛,由於男人死命地頂住,由於她們大氣都不敢出,終於讓那些人得出此屋沒有人的判斷。我推測,她們能夠有驚無險地躲過那麼一劫,不僅僅是男人死死地頂住門,不僅僅是她們大氣都不敢出,那些聯防隊員,沒有很認真地踢門,他們隻是在例行公事。如果他們較著勁猛踢猛踹,憑劉玉生一人,是很難把門頂住的,門終會被踢開的。現在,我做這個財務會計的職業,少不了與政府部門打交道,對於他們例行公事的作派深惡痛疾。事情要用辯證法去看,對於石秀她們驚魂未定夜晚,他們的例行公事反到是件好事。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整棟樓終於恢複了平靜,石秀從窗戶看到那輛車像幽靈一般消失在遠處的夜色中,車後尾燈,在這個夜晚中,確實有點像飄動的鬼火,警笛的尖叫聲,無疑是厲鬼在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