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招財不是我親爺爺,同住一個村子裏,論年齡按輩份我該喊他爺爺。
爺爺打小就父母雙亡,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村裏人見他可憐,吃飯時他又正巧來到門口,便會喊他一起來吃飯。事實上,每到吃飯的時候,爺爺便會溜達到一戶人家門口去。這樣,一年複一年,爺爺也一年一年長大。一個小山村,二三十戶人家,鄉親們的心腸再好,久了也會生厭的,加上,自已家人吃飽飯都成問題,憑空多一人來蹭飯。慢慢地,沒人喊他吃飯了。就是喊他吃飯,也會數落他一番:你年紀不小了,該自己賺著吃了。爺爺沒山沒田,那會兒又沒打工這條路。沒山沒田就等於沒職業。沒辦法,爺爺隻好去偷著吃。開始,隻是去地裏偷紅薯。冬天來了,地裏沒紅薯了,隻好溜進人家裏偷米飯吃。哪家發現飯甑裏米飯少,一準知道是爺爺光顧寒舍了。想想本來不夠吃的米飯被人偷吃,氣惱得會罵人。脾氣不好的還會揪住他來打。挨了打的爺爺幹脆變本加利偷雞偷鴨了。村裏人開始厭惡爺爺了,唉,大家好心腸怎麼養了白眼狼。鄉親們的厭惡,多少含有恨鐵不成鋼的內容。爺爺讀懂了鄉親們厭惡眼神。十五歲那年,爺爺決定外出闖江湖。臨走時,爺爺發誓一定要活出個人模人樣來,叫你不可小看我。
抗戰已經打了好幾年。爺爺一直漂遊在國統區。他不敢走進淪陷區。早就聽說日本鬼子青麵獠牙會吃人肉。他怕一不小心讓日本鬼子抓去挖心割肺炒了吃。其實,後方也不象後方,日本佬的飛機時不時飛過來下蛋。爺爺親眼看見飛機下的蛋一排一排落到村莊裏,劇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整個村莊在一片塵霧之中。待濃塵散去,慘了。村莊變成了廢墟。廢墟下不知埋了多少人。經曆多了人會變精,以後,爺爺一聽到天上有飛蜂子般叫,他趕緊伏倒,就地一滾,滾入溝圳裏。有時是虛驚一場。有時真的很驚險,下的蛋就在不這處爆炸,巨大的氣浪卷來泥石塵土蓋到爺爺身上。待飛機走了,爺爺爬了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跳起來衝遠去的飛機罵:狗屌的日本鬼子,我手持大刀我要砍你成肉醬。呸—
走一大戶人家門前過。爺爺本想討一點吃的。或許,是飛機的轟炸讓狗的神經繃緊了;或許,狗就是狗樣,看到衣衫零亂的爺爺撲上來就咬。爺爺大怒,手中的打狗棍毫不客氣地招呼過去。屋裏衝出三個年輕人,破口大罵:哪裏來的叫化子,敢打我家的狗,活得不耐煩了。年輕人要上前揍爺爺。好漢不吃眼前虧,爺爺飛似地逃走。
真是為富不仁,放狗咬人。看我怎麼收拾你。我要叫你家破財消不了災。爺爺忿忿地想。爺爺別的本領沒有。爺爺隻有一種本事,偷。今晚就去偷他家一把,誰叫你為富不仁,誰叫你放狗咬人,知道了吧,小叫化子也不是好惹的。
該戶財主也姓劉,當保長。眼下,劉保長碰上難事了。前方將士與日本鬼子浴血苦戰,後方要源源不斷輸送兵員。雖說人人都恨日本鬼子,並不等於人人勇躍參軍。國民政府便采取一些措施。比如說抓壯丁。抓壯丁並不是逮著男人就抓。抓壯丁也有抓壯丁的規矩。兩丁抽一,三丁抽一,四丁抽二,五丁抽三。身為保長他要領著警察落實抓丁政策。革命一般都是革別人的命不會革自家的命。抓丁也如此,從來都是抓別人的丁不會抓自家的丁。劉保長家有三兒,按抓丁政策,該有一兒參軍。打仗是會死人的。劉保長很清楚。抓丁老抓別人,群眾把意提到縣裏。縣長發話了,身為保長,黨國幹部,今回無論如何要送一子參軍。否則如何如何。劉保長知道,這回不送兒子參軍,保長是沒得幹了。沒當保長,別的保長會毫不客氣抓你劉家丁。躲是躲不掉了,必須有一兒參軍。送誰去當兵,劉保長定不下。哪個兒子不是老爸的心頭肉。三個兒子由此也內訌起來。真是煩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