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的小車就杵在五百瓦麵前,而五百瓦呢,還扶著他的爛摩托車,這讓他李木生想不驕傲都不行。李木生高聲大氣地喊一聲李村長,幾乎同時,用閃電的速度下車,一根金聖王煙就杵到了五百瓦的鼻孔邊。五百瓦一時半會沒省過神來,驚詫了幾秒鍾之後才明白昔日的木腦殼如今開上了小車了。於是,五百瓦用腳踢了幾下前車輪胎,說:行呀,木腦殼,都開上小車了。然後再感歎廣東的票子太好撿了,說要是老子扔了這雞毛村長不當,也去廣東,說不定也開上了小車,何至於騎個爛摩托車老半路死火。又歎息,如今老了,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看著五百瓦仰慕的神情,李木生真想請他該給狗做褲子了。李木生還是忍住了,有五百瓦的自歎弗如他已足夠滿足了。
跟五百瓦揮手告別後沒走十分鍾路,丁大中又進入他眼中。丁大中手中抓個巴掌大的手機站在街中間東張西望。李木生將車子靠到他麵前,猛按一下喇叭,把他嚇得魂都怕是驚掉了一半,待看清是李木生時,也像五百瓦那樣連踢車輪胎幾腳,罵罵咧咧:你個狗吊的木腦殼,開上小車了,把你爺嚇個半死。李木生是慢慢地打開車門,慢慢地下車。
丁大中是村裏公認的大能人,二十多歲開始都搗滕工程做。對村長五百瓦可以來呼來喚去,與鄉長鄉書記稱兄道弟。是能人,往往會看不起人,特別是會看不起像李木生這樣的木腦殼。李木生沒出來打工時在他手下做小工,可以說是受夠了他的氣。當李木生要出來打工時,丁大中的表情是不屑:廣東是什麼地方,是隨便的人都能去的,到時哭著爬回來,才會曉得自己是老幾。李木生聽了十分難受了,暗暗發誓要爭口氣。爭氣這兩字真他媽不好寫,在廣東,做盡了不是人做的活,受盡了不是人受的氣。氣沒爭到,還欠下了丁大中的債。那是他結婚時,秀秀死活要他家置個大彩電。李木生沒錢,店老板又不肯賒。李木生老爸隻好去央求丁大中借。當時丁大中就罵罵咧咧:你怎麼混的呀,連個電視機都混不上。搞得李木生臉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沒辦法,人窮就是誌短。
如今在街上能碰上丁大中,他李木生怎麼也要顯擺顯擺。在路上,李木生就想好了,開著小車,非要去丁大中和五百瓦的門口拉一下風。如今能在街上碰上這兩個人,省去了去他們家門口拉風,好,非常地好。李木生當然不會跟丁大中聊過長的時間,就像跟五百瓦聊一樣。當李木生重新坐到駕駛室時,丁大中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大聲地說:賺到了錢,房子也該起棟新的了。李木生微笑著對丁大中說:你的建議,已例到了議事日程上了。李木生覺得這句話回答得十分漂亮,有鄉長鄉書記的派頭。
李木生將小車開到家門口時,已將拉風推向高潮。他連接七八下喇叭。響亮的喇叭聲將整個小村子都驚動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紛紛從屋子跳出來。連他老爸也跳出來了。他老爸一見是他,眼珠瞪得比銅鈴還大。的確該吃驚,沒用的兒子開著小車回來了。隻是一會兒,小車周圍圍滿了人。小孩子摸著小車哈哈地笑,而大人,紛紛恭賀李木生發財了。東生保對馬牯子說:我、我、我沒、沒騙你吧,你、你、你老不、相、相、相信,這、這、這不是小、小、小車麼?東生保激動得更加結巴了。馬牯子圍著小車轉了又轉,說:行呀,木腦殼,你發橫財了。
馬牯子比李木生小七八歲,在村子裏唯一個與李木生同在一個廠裏打工的人。可以說,李木生能賺多少錢,他最清楚的。李木生在工廠裏做的清潔工,拿的是最低的工資。他最有理由懷疑李木生發橫財了。不發橫財,他李木生憑什麼能開上小車。李木生有點看不起馬牯子,都二十多歲的後生了,一點都不想著攢錢。有那一分錢就花那一分錢,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他還振振有詞,人活著圖什麼,還不是圖個痛快舒服。還經常性地譏笑李木生:你省吃儉用地攢錢,也不見你攢到錢麼。馬牯子隨便一句便擊到李木生的痛處。李木生不喜歡馬牯子,馬牯子還常找李木生借錢。同是一個村子裏出來的,李木生不好意思不借錢。錢借多了,又不得還,把李木生借毛了。最後一次,馬牯子好話說盡,李木生就是不借了。馬牯子很生氣,從此兩個同村人心裏有了隔閡。
如今馬牯子說他發了橫財,他也隻有默認自己發了橫財。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說自己發了橫財,總比說自己窮光蛋好。事實上,村裏人在馬牯子的宣傳下,都在議論李木生發了橫財。一個工廠裏清垃圾的清潔工,卑賤的工作,老低的工資,不發橫財,小車怎麼能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