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主持學堂暗欲改換乾坤(3 / 3)

教員道:“能,絕對能。這些學生大半來自山鄉,都能吃苦,爬山、泅水,沒有一點兒問題。”

過了一會兒,秋瑾問,“如果讓女學生來學習兵操,你看行嗎?”

教員搖搖頭,苦笑了一聲,說:“這很難。那些女學生能來上課已屬不易,讓她們來上體操,恐怕她們自己就沒這個膽量。再說,外麵的人聽說了,也會……”

秋瑾打斷了他:“我試試看吧!中國的女子也應該能吃苦,能打仗才行。”

正當兩人說話之際,忽然遠遠一匹馬飛奔而來,等走近了,才看清是大通新來的教員程毅。秋瑾趕忙迎了上去。

程毅跳下馬,緊張地跑到秋瑾跟前耳語幾句,秋瑾驚叫一聲:“有這樣的事?快走!”說著,便趕忙牽來馬與程毅一起飛馳而去。

原來,程毅從杭州的內線得消息,浙江巡撫張曾揚,接到密報說大通學堂自成立以來,與會黨往來頻繁,可能是革命黨據點,聽說最近又搞到一批貨物,說不定是武器彈藥。於是張曾揚派了一名統帶領一標人馬來紹興責成貴福搜查大通。現在,貴福已領著人馬從紹興府奔大通學堂而來。程毅得到消息,馬上叫幾個人把新買的幾箱子彈轉移走,才到校場來找秋瑾。

秋瑾急匆匆趕回學校,有人來報,貴福已經來了,她定了定神,換上一件白竹布長衫,出去迎接。

貴福今天一臉嚴肅,看到秋瑾,便說:“秋督辦,今天到這裏我想陪統帶大人來大通參觀參觀,主要看看新學的樣兒,你領我們到處走走吧。”說著一努嘴,身後的士兵呼啦四麵散開,守住學堂前門、後門、過道、側堂,不準任何人出入,大通學堂空氣頓時緊張起來,一幫教員一個個心驚膽戰。

秋瑾若無其事地領著貴福和統帶參觀了教室、操場,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庫房。又在校園轉了一圈,到了盛德堂門前,她卻繞了過去。貴福見秋瑾不願進盛德堂,便停住腳,對統帶說:“這裏也要看看,”說著,一腳已上了盛德堂台階,又回頭衝秋瑾笑了笑。

秋瑾顯得有點慌亂,說:“世伯大人,前次開學典禮就在這裏舉行,世伯大人已經看過了。”

貴福收起笑容,兩眼緊盯秋瑾:“上次過於忙亂,不曾看個仔細,這次倒要著實瞧瞧。”

秋瑾猶豫了一下,叫人打開了鎖。貴福邁腳進去,一幫人也都呼啦一擁而入,隻見盛德堂內窗明幾淨,十分清潔,四周空蕩蕩並無一物。貴福抬頭望去,大廳正中的金漆長匾寫著“盛德堂”三個字,下麵供著孔子的牌位,兩邊掛著一幅對聯,正是他上次親自書寫送給大通學堂的,此時掛在孔子牌位兩側,貴福不禁紅起臉來。

秋瑾忙低下頭,裝作不好意思,“世伯大人這副對聯,小侄十分喜歡。如今擅自移到孔子神位兩側,意思是要學生朝夕記住世伯大人垂訓,方才因為怕您知道,故不敢開門。”說著秋瑾又後退一步,垂首作出甘受訓斥之態。

貴福不知是樂是愧,喃喃道:“放在先師牌位之側,太僭越規矩了,愚伯不敢,不敢啊。”他心裏盤算,難道秋瑾剛才失態,真的與此有關?

出了盛德堂,貴福試探問道:“我聽說你經常帶學生到大校場練兵操、練實彈,不知用的什麼槍啊?”

秋瑾哈哈大笑,毫不介意地說:“我們大通學堂自有真刀真槍,訓練器械也一應俱全。世伯大人,是否讓小侄帶您到槍械庫去一看?”

“噢?”貴福不禁一驚,忙道:“還有彈藥庫?快去看看。”

秋瑾不慌不忙,領貴福一幹人來到東廂一間小屋,她掏出鑰匙,打開鐵鎖,貴福等人都隨她進去,屋裏收拾得也頗為幹淨,一個牆角裏堆著兩桶火藥,散發出陣陣黴味,靠牆一排,有二十來根老毛瑟槍,上麵沾滿濕泥土,像是剛從靶場拿回一樣。這些東西都是以前徐錫麟奉紹興府批準買辦的。貴福見此,也不多說,忽然問:“靠這些俄國造的破槍,隻怕不好應付演習吧?”

秋瑾擺出一付好大喜功的樣子,樂滋滋地說道:“世伯大人,眼下全紹興府怕還沒有第二所學堂有我這樣的設備哩!”

貴福低著頭,假裝沉思什麼,又顯出同情的樣子,說:“我看,這等設備也太寒酸了。不如由紹興府再給學堂買些槍支彈藥,你看如何?”

統帶在一旁略顯吃驚,秋瑾卻態度平淡,說:“多謝世伯大人美意,隻是近來紹興城裏傳言大通有革命黨,世伯這樣做,不是讓侄兒更是有口難辯嗎?”

“哪裏,哪裏,本府哪有不支持新學之理,槍支嘛,可以由你們自行保管,至於子彈……”說到這裏,貴福停下來捋著胡子,看了一眼秋瑾,說:“我看,暫且寄存本府,隨用隨撥。”

“可以。”秋瑾仍然淡淡回答一句。

貴福見秋瑾毫無高興之意,也不再多說什麼。這時,一個教員到秋瑾麵前耳語幾句,秋瑾趕忙上前說:“世伯大人,統帶大人,兩位垂臨辛苦,我已在盛德堂備下薄酒一杯,請兩位大人賞光。”

貴福聽了,點點頭。他看再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便神態自若地跟著秋瑾來到盛德堂。於是觥杯交錯,一直到午後,貴福與統帶才帶著三分醉意領一幹人回府衙去了。

官府對紹興大通學堂的注意使秋瑾更加感覺到起義的緊迫性,已經不能拖下去了。她向學校告了幾天假,獨自一人把從紹興到杭州的沿途狀況作了詳細記錄,她必須再繪一幅詳盡的進攻路線圖,在杭州她雇了輛馬車,沿著杭州城裏裏外外轉了幾圈,直到把所有哨崗摸清標明,做完這些的時候,她感覺到渾身一股熱血在奔騰,有說不出的激動。再有幾天,這杭州城裏的旗子就要變成異樣的顏色。她在街上走,腳步邁得很大,這時候她想狂跑,想大叫,但是她又不能。她想把心中的秘密告訴周圍所有人,那個吹糖人的老頭兒,賣水果的小夥,還有在路邊擦皮鞋的小孩……所有這些勤勞善良的人們:你們就要成為新時代的人了!想到這裏,她不禁唱起歌來,是那首《勉女權歌》,但這裏沒有人知道,她的行為隻惹得幾個走路的人用驚恐的眼看著她。他們一定想,這是誰家的女子,沒有一點婦道規矩。

正當秋瑾暗自高興,匆匆趕回客棧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大喊一聲:“璿卿。”秋瑾一愣,這裏怎麼會有人知道我,莫非……,不可能。她一邊走,一邊偷偷回頭看,隻見後麵奔來一個穿月白長衫的女子,“寄塵!”秋瑾又驚又喜,她扭轉身,徐寄塵已追了上來,兩人親昵地抱到一起。

“寄塵,你怎麼會到杭州呢?”秋瑾大惑不解地問,“你不是在上海嗎?”

“我是路過。在上海我聽說母親重病,就回去照看,現在好些了,我準備回去,路過杭州,我想順便到靈隱寺買些碑貼字畫,不曾想,就碰見你了。”徐寄塵也變得喜出望外,說:“璿卿,你現在做什麼呢?我隻聽芝瑛大姐說你回了紹興,你到底做些啥啊?”

“在大通學堂教書。”

“教書?”徐寄塵將信將疑。

秋瑾笑了笑,說:“教書是假,革命是真,走,到我下榻的客棧去,我們好好聊聊。”

“嗯。”徐寄塵答應著,兩人已邁步往前走去。

第二天一早,兩人攜手出遊,去登西湖之畔的鳳凰山。時值仲春,風暖草香,從高山之上鳥瞰而下,隻見西子湖水波光漣漪,輕舟如葉,周圍群峰迭翠,林木蔥籠,遠處蘇堤、白堤就如同玉的帶子,漂浮在水中一般。秋瑾在山巔把看到的杭州城廂、街道、路徑等繪入軍事地圖之中。

在下山途中,兩人來到嶽飛的墓祠,秋瑾瞻顧多時,不忍離去。過一會兒,秋瑾悲歎道:“寄塵,你還記得張煌言的詩麼,‘國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日月雙懸於氏墓,乾坤半壁嶽家祠!’”

徐寄塵見秋瑾依戀不舍的情狀,禁不住打趣道:“你是不是希望死後也埋葬在西湖之畔?”

“如果我死後真能埋骨於此,那可是福份太大了嗬!”秋瑾無限感慨地回答。

“如果你死在我之前,我一定把你葬在這裏,但如果我先死,你也能把我葬在這裏嗎?”徐寄塵又問。

秋瑾笑著答道:“這就得看我們誰先能得到這個便宜了!”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徐寄塵忽然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捧到秋瑾麵前:“璿卿,我馬上要回上海去,我知道你就要起事,我也不能幫你做什麼,這三十兩黃金,是我的一點積蓄,你拿著它對起事有用處的。”

“這,這怎麼行。”秋瑾感到很突然。

“你就拿著吧,這是我賣首飾的錢,反正我以後也不戴那些勞什子東西,你就用這些錢買些武器醫藥,起義會用得著的。”徐寄塵深情地看著秋瑾說。

秋瑾隻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接著一股熱淚湧了上來:“謝謝你,寄塵姊,所有的光複軍兄弟都會記住你的。”

秋瑾把自己頭上的一對翠釧摘下來,用帕子包了,捧給徐寄塵,說:“大姊,你收著這個吧!這次起事,我已準備全力以赴。到時倘若萬一有變,你就以此作個紀念吧。”徐寄塵拉住秋瑾的手,兩人依偎著坐在武穆祠前,西斜的陽光照著蒼翠的山坡,給一切塗上一層金黃。一直到傍晚時候,兩人才灑淚而別。秋瑾即時作了一首詩,送給徐寄塵,以誌其情。其詩曰:

莽莽河山破碎時,天涯回首豈堪思,

填胸萬斛汪洋淚,不到傷心總不垂。

此別深愁再見難,臨歧握手囑加餐!

從今莫把羅衣浣,留取行行別淚看。

從杭州回來,秋瑾很快與大通的幾位教員確定了光複軍的軍製,並把已經製好的軍製徽記、暗號分頭包好。隨時準備叫人送到各處會黨,以便即刻起事。

這些會黨成員被編為十六級,以“黃禍源溯浙江潮,為我中原漢族豪。不使滿胡留片甲,軒轅依舊是天驕”這首七絕詩為標記,從“黃”字到“使”字16個字,代表16個等級,“黃”字為“首領”,推徐錫麟等人擔任,“禍”字為“協領”,由秋瑾擔任,“源”字為“分統”,由平陽黨首領王金發、龍華會首領張恭等人擔任……各級職員均以金戒指為記,在戒指中嵌入表示自己職銜的那個字,或嵌入英文字母A、B、C、D……等代替之。為了指揮方便,秋瑾又把這十六級力量改編成八個軍,用“光複漢族,大振國權”八個字代表,總稱“光複軍”,每個軍都設置包括大將、副將、參謀、副參謀、中軍、左軍、右軍、中佐、左佐、右佐、中尉、左尉、右尉十六個軍職,規定以白底黑色“漢”字為軍旗,以黃色小三角形,內書黑色“複漢”兩字,並蓋上圖章作為順旗。對於號服、頭布、肩章、胸帶等的具體形式,秋瑾也作了詳細規定。

秋瑾看著桌上的十六封紙袋,一種成功的喜悅在她心頭跳動。今天已是5月16日,按照原定的起事日子,隻有13天了,這些起義命令應該馬上送出去了。

夜已經很深,外麵一片寂靜,秋瑾推開門來到院裏,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月亮很圓,掛在廣漠的天空,天邊有幾顆星星明亮地閃著,透過樹影,地上灑著一片斑駁的亮光。秋瑾輕舒雙臂,練了一趟武術,感到十分愜意,剛才抄寫軍製的疲勞一掃而光,住在偏屋的吳希英聽到院裏有響聲,便披著衣服走了出來。見秋瑾背著手正在玉蘭樹下出神,便輕輕喊道:“大姐。”

秋瑾轉過臉,招手喚她過去,兩個人並排坐在玉蘭樹旁的石幾上。吳希英輕聲問道:“大姐,你這幾日夜夜籌劃,我們真的能把滿賊的天下拿下來嗎?”

“能。”秋瑾撫摸著吳希英的手說:“最近我讀了一篇孫中山的文章,他說民主共和乃今日世界之大勢,任何人都無法阻擋。”

吳希英昂頭問道:“那朝廷推倒,天下又是什麼樣子?”

秋瑾摟著吳希英,喃喃地說道:“到那個時候,天下是我們漢、滿、蒙、回、藏五族人共同的天下,官吏是我們眾人選出的公仆,讀書的可以安心讀書,做生意的可以安心做生意,種田的可以安心種田。到處有學堂,有工廠,還有火車和輪船。四海之內無處不豐裕,四萬萬同胞無人不富足。我們女子,也跟男人一樣做工、生活……”

秋瑾說著,眼睛靜靜望著天空,她也在想,到起義勝利的時候,天下將是一個什麼樣子呢?

“大姊,起義的時候,我能做什麼呢?”吳希英又問。

“你呀?就跟著我,我給你一枚戒指,把密室中的那些資料保存好,萬一起義失利,你就把它們毀掉。”

“嗯。”吳希英高興地答應著。

第二天一早,秋瑾到大通學堂把事先組織的“敢死隊”找來,讓他們30個人化裝溜進杭州城,與武備學堂和第二標新軍取得聯係,準備內應。接著,她又分別找來一些誠實可靠之人,把起義的軍製樣式和具體時間傳達到各處。最後一個找來的是蔣紀,因為蘭溪現在還沒有人去。秋瑾問道:“蔣先生,您是蘭溪人吧?”

“不,我是金華人,但從小在蘭溪長大。”

“我打算派你到蘭溪去,幫會黨辦些事,勾通我們與蘭溪的聯係,你看怎麼樣?”

“行,行。”蔣紀滿口答應,但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辦什麼事呢?”

秋瑾拿出一個紙袋,交給蔣紀:“你把這個帶好,務必交給雙龍會的首領周華昌。蔣先生你既入了光複會,就要為國報仇,現在起義在即,希望你辛苦一點啊!”“真的要起義了?”蔣紀問道。秋瑾沒有回答。他又連忙說:“秋先生請放心,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去,你放心就是了。”蔣紀說著就出門去了。

秋瑾做完這一切,長長籲了口氣,坐到椅子上,現在她能做的,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