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主持學堂暗欲改換乾坤(2 / 3)

蔣紀悻悻地走了出去。

這時,陳伯平走了出來,問:“這人是誰?”

秋瑾說:“他叫蔣紀,大通教員,本來在蘭溪衙門裏混事,也有些田產。後來因妻子遭滿人糟踏,又輸了官司,田產當盡典絕。他一氣之下,就加入了光複會。”

“我看他膽小怕事,神色慌張,以後做事,小心點他。”陳伯平說道。

秋瑾說:“沒事的,他就是膽子小。可是妻子遭人侮辱,他能不反滿?再說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我也不能太冷落他。”

陳伯平見秋瑾這樣說,也就不再多說。

秋瑾又把那張圖和紙包拿出來,對陳伯平低聲說:“你跟我來!”便領他走進臥室。秋瑾順手將房門關好,又輕手輕腳移開床邊一個小櫃,用力推了一下油漆斑斑的隔間木板,隻聽“吱”的一聲,眼前出現一個暗洞,陳伯平還在詫異,秋瑾點亮了油燈,這才看清暗洞裏放著一個小木梯。他們倆人順梯子爬下去,進到一間小屋裏,屋裏隻能容下三五個人。秋瑾將地圖和紙條放進一個鐵匣中鎖好,兩人又重新爬了出來。秋瑾將隔間木板掩上,把小櫥重新放回原處。陳伯平退後一步,左看右看,竟找不出絲毫破綻,便笑著問:“這是自己弄的?”

秋瑾狡黠地笑了:“我和希英花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才弄成,外人一個也不知道,重要文件都藏在這裏。”

陳伯平看著秋瑾,點了點頭:“這回你考慮得可算周到了。”

接著,兩人又回到桌旁,研究光複軍的軍製和領導。等秋瑾把陳伯平送走的時候,東方已經出現魚肚白色了。塔山上的寶塔屹立在曙光之中,顯得寧靜莊重,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清晨的濕氣之中。秋瑾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心想:該是學生們上操的時間了。

離起義的日子越來越近。秋瑾把學堂的訓練交給竺紹康,自己奔杭州城去了。

到了杭州,她找了一家小客棧住下。第二天一早,她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按徐錫麟提供的地址,奔杭州武備學堂而來。這武備學堂之中,已經有許多光複會和同盟會會員,學堂教官吳斌,是同盟會骨幹。秋瑾到了校門口,對門房校役說明來意,校役便進去稟報。秋瑾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有人出來,就索性一個人進了迎麵的大廳。剛進門,她一眼就看到正廳上立著的兩根紅漆柱子上,各掛著一副一丈多長的楹聯:

十年教訓,君子成軍,溯數千載祖雨宗風,再造英雄於越池;

九世複仇,春秋之義,願爾多士修鱗著爪,毋忘寇盜滿中原。楹聯字跡蒼勁有力,墨飽筆酣。秋瑾不禁看得出神,突然身後一個聲音傳過來:“秋先生,這副楹聯寫得怎樣啊?”

秋瑾吃了一驚,忙掉轉身子,見講話的人穿著藍呢軍服,黑皮統靴,體格矯健,氣宇軒昂。忙說道:“想必閣下就是吳兵統吧?”

吳斌爽朗一笑:“正是。久仰鑒湖女俠大名,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這副對聯可氣度不凡啊?”秋瑾笑著對吳斌說,“表麵風平浪靜,骨子裏可是驟雨暴風。”

吳斌驚道:“何以見得?”

秋瑾笑了笑,說:“浙江本乃吳越之地,越被吳王夫差滅後,越王勾踐曆經艱辛,臥薪嚐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於洗淨祖宗之辱,報了亡國之仇。這事雖時隔千年,但吳越子孫,可是不曾忘記啊!”

吳斌張嘴大笑:“秋先生果然有眼力,可是最有意思的,還在下聯。”

秋瑾又讀了一遍,轉頭問:“這‘九世複仇’作何解釋?”

吳斌看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說:“滿人入關,從順治到如今之光緒,秋先生算算共是多少世啊?”

秋瑾暗自一算,大吃一驚,正是九世。她恍然大悟,讚道:“誰人如此膽量,竟敢寫這樣楹聯,又掛於這等顯眼之地。”

吳斌說:“此乃前任老堂長武元芝先生墨寶,如今新任堂長乃一滿人,懵懵懂懂,也不知暗藏著什麼意思,便照舊用上了。”

秋瑾意味深長地說:“我這次來,就是要請你這‘修鱗養爪’的蛟龍出海興風作浪哩!”

吳斌已明白八九成意思,便小聲說:“此處不便說話,我們到外頭去。”繼而又大聲嚷道:“走走走,老朋友難得會麵,咱們到”第一泉“去嚐嚐上等的西湖龍井。”

於是,秋瑾跟著吳斌,出了武備學堂沿街而行。

兩人一直來到西湖邊上一家酒樓,上得樓來,店小二擦桌抹椅,吳斌順手從腰裏拿出把手槍往桌上一放,吩咐道:“酒菜趕快上,不叫的時候,別過來打擾。”店小二連忙答應:“是是是,這位爺,你隻管慢慢用,絕對保證您清靜。”吳斌哼了一聲,秋瑾在一旁差點樂出聲來。

這酒樓正好對著西湖,窗外垂柳依依,湖麵之上波光盈盈,幾條小船悠悠地蕩著,秋瑾一邊吃喝,就一邊把浙江起義的事告訴吳斌。

“什麼時候動手?”吳斌問。

“安慶在五月二十八,我們準備在六月上旬。”

“我們該做什麼?”

“等紹興軍攻打杭州時,你可作為內應起義,奪取省城。”

吳斌表麵很平靜,隻是不斷用手指敲著桌麵。他忽然說:“杭州城裏還有沒有別的人馬?”

“現在城裏新軍第二標蔣尊簋,是同盟會的。”說著秋瑾從懷裏取出一封信,說:“這是我寫的親筆信,你可拿它去與蔣尊簋取得聯係,兩個共同布置城裏兵馬。”

“好,這蔣尊簋我認識,杭州這麵的事你就交給我們來辦好了。”吳斌滿口答應,把信接過來揣好。

秋瑾誠懇地看著吳斌,“那,這方麵就全交給你了。”

“你就放心好了,隻要金、處兩地一動,你們隨到,我們隨時就在城裏起義。”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吳斌才把店小二叫過來付了賬。兩人下樓各自分手而去。

秋瑾來嵊縣已經兩天,可是平陽黨的線索一點兒也沒有。傍晚時候,她回到了住的梁山客棧。客棧掌櫃端來一盆清水,他瞟了瞟秋瑾拿在手裏的紙扇和扇墜,用浙江方言搭訕:“大先生,汰麵(洗臉)。”

秋瑾心中煩躁,並未理他,就去洗臉。那老頭兒拿起桌上的扇子,摩挲半天,“這玩意兒,像個讀書人用的,大先生,您在這訪人,還是尋事啊?”

秋瑾白了他一眼,一把奪過扇子,衝著老頭兒說:“往後沒喚你,別進屋來!”

老頭答應著慢慢退了出去。

秋瑾趕緊對著鏡子檢查一下自己的男裝,看是不是有什麼破綻。

第二天一清早,秋瑾爬起來,梳理一番,又往店外走,她必須盡快找到會黨,安排起義的事。當她剛要出門時,那老頭兒又笑嘻嘻過來,向秋瑾打招呼:“大先生,起這麼大早,要出門麼?大先生要是來做買賣辦貨的,可留神牆上的招牌貼兒,嵊縣狗多,早去早回啊!”

老頭兒絮絮叨叨,秋瑾沒搭理他。走出客棧,她一連轉了好幾條街巷,一張熟悉的麵孔也沒碰見。她把紙扇拿在手裏,卻根本沒有人找她。她在一個牆角,無意看到幾張七歪八扭的招牌貼。猛然間,她忽然想起在日本時,馮自由告訴她內地洪門為避免官府注意,沒有固定會址,同黨人想尋找,就注意招牌貼兒。有一種一律歪貼的招牌貼兒,同指一個方向,你順著找下去,就能找到會址。

秋瑾急忙搜索牆上所有貼兒,她轉了一整條街,發現有幾張一律朝南貼,上麵一律大紅毛邊紙上寫著黑字:“天行飯館食宿兼營”。

秋瑾興奮地沿著招牌貼兒一路向南而行。過了兩個街口,在馬路左邊,露出一個飯館,秋瑾走過去,隻見黑瓦粉牆的門麵上挑出一個藍色旗子,上寫“天行飯館”。

秋瑾正了正帽子,打開扇子一邊搖著,一邊走進飯館。

一個年輕的店夥計,肩上搭一條白毛巾,滿臉堆笑走上來招呼:“大先生,吃飯?”

秋瑾搖搖頭:“不吃。”

“飲酒?”

“不飲。”

“不吃不飲,客人來做什麼?”

“來尋師兄。”秋瑾用暗語說道。

店夥計愣了一下,放開喉嚨喊道:“雅座在裏麵,您樓上請……”

秋瑾跟著店夥計上得樓來,走進後麵一間小屋。秋瑾的心砰砰直跳。

這時,裏屋走出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秋瑾,眼睛盯在她手中的那個扇子上,問:“何處來?”

秋瑾把白紙扇一合,答:“萬裏而來。”

“幾人來?”

“獨來獨往。”

“來訪誰?”

“拜親訪友。”

那中年人衝秋瑾一笑,低聲說:“跟我來!”說完,掉轉身子起步就走。

秋瑾跟這中年人走出天行飯館,兩人一前一後,相距十幾步遠,並不說話,他們又轉了幾個巷口,出了市鎮,再越過幾條田壟,走進一個綠樹成蔭的小莊子,在一前裝柴門的人家停了下來,中年人在門口喊了一聲:“有親戚來了!”

屋裏出來一個壯漢,望了秋瑾一眼。秋瑾一看便衝上前去,“金發大哥?”

壯漢一驚,有些生氣,竟掉轉身子回屋去了。秋瑾連忙跟進屋去,她著急地對大漢說:“王大哥,你不認識我了麼?”說著便脫下便帽,摘掉假辮。

王金發“啊呀”一聲,“原來是你,鑒湖女俠。”

“好你個江洋大盜,連我也不認識了。”

“豈敢,隻是你一身男裝,我怎能認出,何況最近官府到處找我,你剛才喊我,嚇了我一大跳。”

秋瑾笑了起來,“唉,我這人急性子,總是改不了。”

那中年人看到這裏便自己出門回去了。

秋瑾把有關起義的安排告訴了王金發,並講了有關擬定軍製的事,最後她說:“紹興有二三百學生,杭州有近五百名新軍士兵,全浙江有革命黨人六七千之多。再加上你們平陽黨,還有金華、處州的龍華會弟兄,大約近萬人,隻要一動,何愁不能成事?”

王金發猛地一拍掌,道:“好啊,我們會黨兄弟早就盼著起事,就是沒有人來組織,這下可好了。唉,別處的會黨你通知得怎樣了?”

“就差武義和蘭溪了,隻是時間太緊,找他們很難啊?”秋瑾說道。

“這樣好了,我去找老管事的,他對這一帶會黨很熟,由他帶你去找他們。”說著王金發就挑門簾出去了。

秋瑾等了有一頓飯工夫。王金發帶了一個老頭子回來了。秋瑾一看,原來那人正是梁山客店的掌櫃。

老人看著秋瑾,笑嘻嘻地說:“大先生還算順利吧?”

秋瑾忙拱手道:“老人家,這幾日實在冒犯了!”

“沒事,沒事,這叫不打不相識。剛才王金發已跟我說了。聯絡龍華會之事,就由我幫你辦好了。”老頭兒接著說道:“你們這些革命黨,幹起事總是說打就打,說停就停,往往東邊起來了,西邊還不知道,等東邊被人打敗了,西邊才響應,上海、湖南起事就吃了這個大虧,白損失我們千把號兄弟。”

秋瑾心裏著急,可是卻隻能恭敬聽著。

老頭又說:“這幾年,我和你們同盟會的人共過幾件事,你們敢拚敢打,叫人佩服。可說來說去不是單槍匹馬,暗殺一兩個清官,就是隻顧聯絡官府,交結顯貴,從官軍內部打主意。一句話,看不起泥腿子哥們兒。結果許多老百姓都不知道革命黨是幹什麼的。”

秋瑾聽老人家講得似乎很有道理,便爽快地說:“老人家放心,這回我們一定同心協力,有難同當,有福共享,誰也忘不了誰。”

王金發在一旁有些著急:“老管事,不要說這些了,秋瑾女俠還急著去找龍華會的弟兄呢。”

“那好辦!我陪她一起去。”老人看了看又說道:“隻是她一個讀書人麵孔,我們一起走不方便。這樣,你先走,我隨後跟著,管保誤不了事。”

秋瑾於是向王金發告別,隨了老頭子往外走去。

經過一個月奔波,秋瑾終於將各縣會黨聯係妥當,到丙午年端午節這天,秋瑾回到大通學堂。

她剛到教長室坐下,竺紹康從外麵奔了進來。他見沒有別人,便壓低聲音對秋瑾說,“杭州蔣標統派人送來一批新武器。”

“噢,”秋瑾一驚,“現在在哪兒?”

“它們裝在永慶戲班的戲箱裏。這個戲班子現在正在紹興城裏唱戲,戲子們沒地歇,就住在大通教室,這樣就把東西送過來了。”竺紹康慢慢地說道。

“這可太好了。帶我去看看。”秋瑾說著便站了起來。

竺紹康領秋瑾來到一間不大的教室,開了鎖進去,靠四壁放著各式道具,刀槍劍戟,牆上掛著一些戲衣、戲帽。房子中間放了五個不大的箱子。竺紹康走到戲箱旁,戲箱上貼著紅紙封條,上寫“丙午端午封箱大吉”。竺紹康撕去封條,打開一隻箱子,裏麵裝滿了槍支。秋瑾拿出一管,檢查了一下,重新放進去。驚喜地說道:“好,好,有了這些東西,何事不愁?隻是你要將此妥善保管,不可出事。”

“我準備今晚就將它們轉移到大通寺去,等起事之日,再拿出來。噢,對了,這幾天紹興城裏不知誰貼出畫兒,說大通是革命黨據點,聽說府裏已對我們注意了。這幾天,我整日都提心吊膽。”竺紹康說道。

“你不用擔心,盡快把這些東西轉移。我想貴福是不會輕舉妄動的。”秋瑾說著,隨竺紹康鎖了門出來了。

晚上,秋瑾以看戲為由,到城裏去了一遭,果然發現在街頭幾處貼了大通學生要起義的標語,她不禁一驚,莫非真的有人走露了風聲,看來以後是真的要小心一點了。

此後的幾天裏,秋瑾又跟往常一樣,早起晚歸,監督學生訓練。五月初十是星期一,秋瑾一大早就來到大校場,隻見學生摸爬滾打,一絲不苟,秋瑾非常高興。她對身旁一位教員說:“你看這些學生能打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