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臨走時,一直念叨你……”宗章又說。
秋譽章一下打斷了他,“別說這些了,快給你大姊打點水洗臉,準備點吃的。”宗章看了秋瑾一眼出去了。秋譽章又對秋瑾說:“閨瑾,你也不必難過,明天到墳上看看,祭奠祭奠,也算母親養我們一場。”
“嗯。”秋瑾哽咽著答應。
第二天,秋瑾到母親墳上祭了一回,自然又大哭一場。
第三天,拜望了一些鄉鄰,他們都是母親出殯時幫過忙的。
秋瑾又在家守了三天喪。等到第七天頭上,秋瑾告訴秋譽章,“大哥,母親剛歿,小妹本當靈前盡孝,隻是現在女報事急。吾等已出第一期,若無第二期,大事可就難成。我準備……準備明天就回上海去。”
過了好大一會兒,秋譽章平靜的說:“既然這樣你就去吧,其實家裏也沒有什麼,現在就讓宗章照應就行。過些日子,我也要回北京,閨□也得回去,你既事急,先走也無妨。”
聽到這裏,秋瑾又忍不住流下淚來。但是,她確實是不能再拖了。
到第八天,秋瑾便匆匆地返回上海去了。
吳芝瑛的家裏今天晚上燈火通明。她邀請了十多位貴婦小姐來吃飯。一來給剛奔喪回來的秋瑾接風,二來主要想讓這些太太小姐們投股,準備出版《中國女報》的第二期。
秋瑾到的時候,眾女客已經坐滿一屋子,她們看到秋瑾一身男裝,都驚訝不已,但卻未敢對此妄加評論。
“沒想到秋女士竟是這樣女中豪傑,隻身去日本,回來又辦女報,我們可真是自愧弗如啊!”一個穿旗袍的女子怪聲怪氣地說道。
“哪裏,哪裏,”秋瑾陪著笑說:“不是我厲害,隻是眾位不願做這些罷了。”
“哎,秋女士,聽說您已出了一期報,可我怎麼還沒看到呀?”一個戴著金絲鏡的小姐說道。
“不忙,不忙,”秋瑾說,“眾位貴人事多,想來沒有機會見到報紙,今天我帶來一些,大家可慢慢瞧瞧。”
說著,她讓吳希英去車裏捧來一摞報紙。於是眾人熙熙攘攘每人拿了一份,坐下嘩嘩地翻起來。
這時,吳芝瑛走了進來。她笑著對大家說:“諸位太太小姐,菜已好了,請各位入席吧!”
於是,一幫人隨手扔下報紙,三三兩兩起來,一步三搖的向飯廳走去。
桌上飯菜很豐盛,雞鴨魚肉樣樣都有。吳芝瑛還特意拿出一瓶紹興老酒,說道:“這可是我們家鄉特產,是璿卿特意從老家帶過來的。”
“哎喲,那我可得嚐嚐。”“不行,不行。我是什麼酒也不能喝的。”“喲,這怕什麼,你老公不會說你的。”一幫人嘰嘰喳喳,吳芝瑛忙著倒酒、布菜。
酒過三巡,吳芝瑛站起來,又舉起了酒杯,“諸位,我們今天一聚,主要是慶祝《中國女報》創刊,這可是我們中華女界之大事。諸位覺得報紙怎麼樣?”
“好。”“不錯。”“以後我們女人也有報了。”“可不是嗎?”眾人又是議論紛紛。
“來來來,大家為《中國女報》幹一杯。”
喝完酒剛坐下,一位小姐忽然說:“報是不錯,隻是印刷紙張太粗糙了。這樣恐怕不好銷售吧?”
“呂小姐所言極是。”說著秋瑾站了起來,“因為剛剛開始,資金很少,很難辦得更好。”停了一下,秋瑾又說:“這次請大家,確實還有一事相求。”
那些女賓們都互相看了看,隻聽秋瑾接著說道:“眼下正準備出第二期,但確實沒有資金,我希望諸位能慷慨投上一股,也算我女界之大幸。”
聞聽此言,有幾位趕快放下筷子,用手巾沾沾嘴,看看別人怎樣表示。
金絲眼鏡咳了一下說:“璿卿,這事好辦,既然女報缺錢,我們理應投股,況且,要是以後經營得好,我們也好分紅啊。但是,要投股,也得回去商量商量。要是現在應了,回去掌櫃的不給錢,豈不讓姊妹們笑話了。”
“是啊,是啊,等回去商量一下,一會兒給你送來。”眾人又是一片議論。
酒席一直吃到晚上10點鍾才散,可是等到最終,卻沒有一個人認股,等最後一個客人也上了馬車,吳芝瑛不好意思地對秋瑾說:“真沒想到,她們竟這麼吝嗇。璿卿,你不要急,我們慢慢想辦法。”
“沒關係,大姊,我看她們倒不是沒錢,而是害怕,怕女報連累了她們。我剛才瞧見她們讀報紙時的樣子,一個個都驚恐地睜大了眼。唉,中國的女子,什麼時候才能被驚醒啊?”秋瑾悲歎著,抬起頭。
天空中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見雲彩,也沒有星星。
光緒三十二年(1906)臘月二十,大清國各處的人們都已在張羅著過年。湖南王黻丞的家裏更不必說。所有的下人都在院裏忙來忙去。刷洗大門,清理花園,懸掛燈籠……一個個都不亦樂乎,王黻丞在院裏轉了兩圈,樂滋滋的回到上房,坐在桌邊操起了水煙袋。
正在這時,一個丫頭跑了進來,“老爺,少夫人回來了。”
王黻丞一愣,還沒有明白過來,問:“哪個少夫人?”
“就是四少爺家的秋夫人啊!”丫頭答道。
啊,她怎麼回來了。王黻丞很是吃驚,子芳不是說她前年鬧著去了日本,扔下兩個孩子不管,近些日子好像又在上海辦什麼報,她怎麼回來了?
“快,快去接進來。”王黻丞暗暗猜想。八成是在外麵呆不下去了。女人嘛!就是這樣,又有孩子,她就能扔下他們不管。嗯,這次回來,不能讓她再走了。
這時,隻見秋瑾拎著一個小皮箱,後麵跟著一個男仆,朝堂上走來。王黻丞連忙迎了出來。
秋瑾穿了一身淡藍對襟小襖,玄色布鞋,頭發在後麵挽了一個髻,她看見王黻丞出來,忙深深作了一個萬福,說道:“公爹在上,不孝賤媳給您施禮了。”
“你起來吧。”王黻丞一本正經,他讓秋瑾起來,自己又回去在太師椅上坐了。秋瑾站在一旁低著頭並不說話。
“你回來作甚啊!”王黻丞裝做不高興,低低地問道。
“賤媳在外求學多日,淒苦不堪,再想我那一雙兒女無人照管,年關逼近,賤媳就此回家,也好在二老麵前盡孝。”秋瑾答道。
“子芳說你去了日本,你到底學了什麼東西回來?”王黻丞又問。
秋瑾剛要說話,隻見外麵奔進來兩個小孩,一進來便朝秋瑾衝了過來,哭著喊道:“媽媽,媽媽。”
秋瑾看到自己的一雙兒女,把他們緊緊摟在懷裏,三個人哭成一團。
王黻函見到這樣,便吩咐道:“你去拜見一下你母親和各位哥哥嫂子。”說著便走了出去。
秋瑾這兩天回家以後,隻是在房中和兩個孩子嬉戲,教他們唱歌、寫字。王黻丞看了以後很高興,心裏想,這回看來是要安心住下去了。他派人給秋瑾送來1000塊錢,讓她給自己添些過年的衣服。秋瑾很高興,這次回來,主要是想弄些錢走,好接著回去辦女報。於是她又告訴王黻丞,說家母新喪,自己必須置些禮物送過去才是,王黻丞一想,秋母下世之時,子芳不在家中,未去奔喪已是失禮,現在秋瑾已然回來,不能再不作表示,於是又一下拿出2000元,讓秋瑾找人去紹興為其母修墳祭掃。秋瑾把這3000元好好收起,暗自高興。那天徐寄塵教她回婆家誘款,沒想到此舉竟十分順利,現在得找機會回上海了,女報已不能再耽擱。回湖南的時候,她聽陶成章說劉道一幾個已在準備湖南的起義,到那時,我們女界不能沒有表示,想到這裏,秋瑾又非常著急。
臘月二十三的下午,一個丫頭跑進屋對秋瑾說:“少夫人,今晚鎮東頭唱戲,你去不去看?”
“今天唱什麼戲?”秋瑾問。
“今兒灶王爺上天,鎮上可是請了長沙有名的戲班子來演呢。”丫環答道。
秋瑾暗想,這豈不是一個好機會,於是吩咐道:“你去叫阿金準備好車子,晚上我和大家一起去。哎,對了,別人誰還去?”
“大奶奶和二奶奶。三奶奶說她胃疼,不去了。”
“噢,行了,你去吧。”秋瑾吩咐道。
丫環答應著出去了。
臘月的湘潭街道已顯示出過年的熱鬧,十三總的街上,各家各戶、店鋪、茶館,都挑起了紅燈,照著酒樓裏冒出的熱氣,使人倍覺舒心。街麵上還有各種賣幹果、煙卷的小攤販,把果品盤子掛在脖子上,四處吆喝。街的東頭搭起一個戲台,底下是一片空地,四周布滿了賣小吃的販子,空地中間已支了不少的桌椅,這都是給有錢人家準備的,戲台上的燈把底下照得透亮,戲還未開演,一群小孩子在戲台的角上追著,打著,一片吵鬧。
秋瑾今天換了件新的裘皮大衣,將換好的3000元銀票裝好,跟幾位嫂子一起出來看戲。為了不讓王黻丞疑心,她把兩個孩子也帶在身邊。
戲演得很好,舞台底下一片叫好聲。可秋瑾在那兒卻如坐針氈,她不能再等下去,再等就沒有機會了。等戲演到一半的時候,秋瑾跟兩位嫂子說頭昏,要先回去。可兩個孩子卻還要看戲,秋瑾就讓他們跟著嬸嬸們一起看戲,自己讓阿金趕車,先回去了。
車到半道,秋瑾突然說:“阿金,快走,朝湘潭那邊趕去。”阿金是從上海跟秋瑾回來的,他也知道秋瑾今天晚上已準備要走,便將車轉過來,狠抽幾鞭子,馬撒開腿向北直奔而去。
秋瑾趕回上海的時候已是大年初一,然而這並未影響她的工作。她很快找來陳伯平,與徐寄塵一起趕緊設計《中國女報》第二期。這時,徐寄塵的妹妹徐小淑也來到了上海,她給報紙做校對。到正月二十日,第二期女報出版。然而很快,辦報經費又成為一大難題,報紙賣出去的非常有限,但為了擴大宣傳,秋瑾最後隻好將報紙免費送發,但至於下期女報怎麼辦?誰也不知道。
這天,陳伯平突然對秋瑾說:“競雄,眼看報社無法經營,我想用現在還有的幾百塊錢造些炸藥。聽說湖南已準備起義,我看過些日子,咱們也該跟伯蓀聯係聯係。在這裏整日閑呆著還不如去做點實際的事。”
“那,好吧。”秋瑾也無可奈何,她現在確實無計可施。麵對黑得如夜一樣的現實,《女報》社像一根火柴。要讓那些沉睡的人醒來,隻有用炸藥、用血。
很快,陳伯平買來一些原料,在報紙的閣樓上試製起炸藥來。秋瑾和吳希英也去幫忙。每到緊張的時候,吳希英就搬出一張小凳,坐到報社門口曬太陽、納鞋底或同鄰居聊天,暗地裏留神弄堂裏外的動靜。
半個月過去了,閣樓的牆角已堆了十多個小罐,裏麵裝滿了造好的炸藥。
一天上午,秋瑾輕輕推開閣樓小門,隻見陳伯平正在桌子那邊緊張地做著,他聽秋瑾進來,連頭也沒回就喊道:“別過來,這兒危險。”隻見陳伯平正把白色的硝酸鉀往碳末裏對,他一邊輕輕攪,一邊說:“老祖宗幾千年前就發明火藥,可到頭來造炸藥還得從洋鬼子那兒學,這樣露天來拌,太危險了。”
秋瑾給陳伯平倒了一杯水,放到桌上。就坐在後麵看。過了一會兒,陳伯平終於將藥兌好,他鬆了一口氣,一轉身,不小心把秋瑾剛才給他晾的水打翻下來,水一下流到桌子下邊的硫酸裏,隻聽劈劈啪啪地炸了起來,陳伯平趕忙把桌上的炸藥卷到一邊,可還是有不少灑到硫酸上,就聽“嘣”的一聲,屋腳裏便著起火來,陳伯平被燒的一臉鮮血。
秋瑾一見,連忙把身後一張油布拿過來,扔到火上,把火蓋滅,自己又去拉陳伯平。一不小心,手上沾了流出來的硫酸,也給燒傷了。
鄰居們看到那報館樓上濃煙彌漫,便驚慌失措嚷道:“起火了,起火了。”同時都拿著臉盆跑去舀水。街腳的兩個巡捕聽到動靜,也急忙趕了過來。
秋瑾忍住劇痛,果斷地命令道:“希英,快把罐子移到別屋裏去!墨峰(陳伯平字),你從後門去醫院,在這兒太危險。”
等巡捕上樓時,屋裏就剩下秋瑾和吳希英,吳希英正給秋瑾手上抹著藥。
“怎麼回事?”領頭的巡捕粗聲粗氣問。
“做飯不小心,著了火。”秋瑾連忙陪笑道。
“那怎麼有爆炸聲?”另一個巡捕問。
吳希英搶著說:“那爐子一下翻了,就把牆角過年時剩的炮竹給燒著了。”說著指了指牆角。
那領頭的巡捕將信將疑,他在那兒看了看,又聞了聞,說:“怎麼有股味兒。”
“噢,是藥水味兒,我剛在手臂上抹的,氣味不好,二位請到樓下坐吧?”秋瑾仍陪著笑說。
巡捕仍不放心,翻箱倒櫃地搜起來,一個巡捕正想走開,突然發現櫃子底下有一個黑色小罐子,便捧了出來,正要打開,吳希英趕忙跑上去,蓋住罐口,說:“巡捕老爺,這是我剛醃的臭豆腐,打開就不好了,您要嚐的話,我給您拿兩罐做好了的。”說著,吳希英從巡捕手裏拿過罐子,到窗外又捧進來兩個一樣的罐子,隻是上麵貼著“紹興徐恒大腐乳”的貼子。吳希英說:“巡捕老爺要不嫌棄,就請拿回去嚐個鮮。這可是我們家鄉的特產呢!”
兩個巡捕互相看了看,便每人掂了一罐豆腐乳出去了。
等看著兩個巡捕下樓了,秋瑾猛地衝過來,抱住吳希英說:“剛才可真把我嚇壞了,要是他打開那罐子,我們可真完了。”
秋瑾的傷很嚴重,這幾天手上一直纏著繃帶呆在屋裏。徐寄塵在愛國女校謀了個教師的缺,就帶著妹妹過去了。陳伯平住進了醫院。隻有吳希英陪在她身邊。
午後,秋瑾看了會兒書,覺得無甚趣味,便躺到床上準備睡覺。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門“吱”的一聲開了,吳希英帶進來兩個男子。
“伯蓀。”秋瑾一下便從床上坐了起來。
“競雄,”徐錫麟趕忙走了上來,“聽說你受了傷,就躺著吧。”
“沒事,沒事,”她看著徐錫麟身後的來人問,“這位是……?”
“噢,我倒忘了,他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江洋大盜’王金發。”徐錫麟笑著說。隻見那人穿一身長衫,眉目清秀,衝秋瑾一笑,頗有幾分儒生氣質。
“他就是王金發?平陽黨的首領?”秋瑾說。
來人點了點頭,雙手一抱腕,“久仰秋女士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啊。”
“哪裏,我聽街巷傳言,王金發獅頭豹眼,虎背熊腰,乃平陽第一大匪。沒想到今日見麵,竟是如此英俊倜儻。”秋瑾笑著答道。
隻聽王金發說:“我也早聽別人談及,以為秋女士三頭六臂,可不曾想,竟乃一病態女子啊。”
滿屋的人都笑了起來。原來,同盟會決定在湖南、江西的萍鄉、瀏陽、醴陵組織武裝起義。徐錫麟這次來,準備讓秋瑾回紹興,主持浙江方麵起義,到時湖南起義一開始,徐錫麟從安徽,秋瑾從浙江響應,以便共舉大事。
“可是,我到紹興怎麼與別人聯係呢?”秋瑾疑慮地問。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徐錫麟笑道:“我從日本回來後,就在紹興辦了所大通軍事學堂,現在這學堂正缺人主持,你到紹興後,就以此為活動地點,聯絡起義。”
“那可太好了。”秋瑾興奮地道。
“那樣,你的女報可是不能再辦了。”
“沒關係,如果起義成功,我再去辦新的報紙,中國的事,關鍵還是在於要變啊。”
徐錫麟和王金發看著秋瑾,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