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定睛瞧去,見她此時麵上仍是那樣淡淡的,既未失了禮數,也無驚慌之色,心中也是暗暗點頭,思忖了下道:“也罷,你就隨了我進去說吧。
”
顧早笑了下,等老夫人自己拄著拐杖進了後院,這才跟了進去。那薑氏和許嬌娘正也要進去,早被蕙心輕輕攔住,笑道:“夫人,老夫人說了隻和顧家二姐一人說的。”
薑氏麵上雖是有些不解,隻是也住了腳步,隻許嬌娘還不依地叫喚了一聲“祖母”,見老夫人似是沒聽見,連個頭都沒回,這才無奈頓了下腳,停在了外麵。
老夫人進了顧早的屋子,稍稍打量了下裏麵的擺設。見除了窗邊的瓶子裏斜斜插了束桂枝,此外就幹幹淨淨,別無他物了。這才看向顧早,盯了半日,冷笑了下道:“顧家二姐,我從前倒是小瞧了你。原來不但我家的孫兒看上了你,如今連我的兒子也是一樣。我家孫兒想你作妾,被你給拒掉了,如今你倒是願意做我家兒子的妾室了嗎?”
顧早瞧著老夫人道:“二爺可是在老夫人麵前提過此事?”
老夫人冷哼了聲,這才恨恨道:“他若是在我麵前提就好了。這個不孝的兒子,虧得我素日裏最是寵他,連他屢次拒了我給他排的婚姻大事也沒強迫過,隻怕委屈了他。未想他卻倒是不聲不響地給我來這一手。若不是他走之前我瞧出端倪,從三蹲那裏套出了話,隻怕到如今還是被蒙在鼓裏!”
顧早一怔。這樣的場麵,她之前其實也是偶爾想過,隻是如今真的身臨其境,才知道從前無論怎麼想象都是那樣的貧乏,想說些什麼,卻是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一直等到老夫人停了下來,這才緩緩道:“老夫人今日既是到了我家,除了這些,應還是要講別的話的。還請一並道來吧。”
老夫人那眼銳利地盯著顧早良久,才有些突兀地點了下頭,麵上神色一鬆,歎了口氣道:“顧家二姐,我知道你是個能幹利落人。你從前若沒有那做過旁人妾室的過往,是個清白之身,今日既是入了我家二郎的眼,我惜你是個作當家主母的料,說不定也就不管兩家的門第之差,閉上眼睛應了也就應了。隻是如今你那過去實在是上不了台麵,我叫我如何能讓一個作過旁人妾室的女子入我家門叫我一聲娘?你這樣的一個明白人,難道還不知道自己該當如何?”
顧早聽老夫人講完了,歎了口氣,這才低低說道:“老夫人今日願意與我獨處一室才開口講這些,已是給了我天大麵子了。於情於理,我都該聽了老夫人的話才是。隻是有幾句話,老夫人便是不愛聽,我也隻能講了。我從前確是被賣過作妾,隻是依了律條,妾之契約最多三年便是到期,我如今已是個自由身了。我自認也並非存心是那攀龍附鳳之人,與貴府的二爺相識也不過是機緣巧合。如今到了這一步,敬慕二爺為人是幾分,餘下幾分不過是為他對我的那一片心而已。這話我從前在楊二爺麵前說過,如今在老夫人麵前也少不得要說下。從今往後,二爺他若是掉頭不再顧我,我顧二姐再低賤,也絕不會再踏入貴府半寸的地。隻是他若是不願舍我,老夫人再瞧我不上,我也不能違約舍了二爺。”
顧早話說完了,自覺心頭的石頭終是落到了地,不禁微微長籲了口氣,看向了老夫人。
出乎意料,老夫人竟似知道她會如此說,麵上倒並無大的驚異之色,隻是有些怪異地盯著她瞧了半日,這才慢條斯理從自己的衣袖中摸出了張折疊起來的紙,淡淡笑道:“顧家二姐,我如今倒是有些佩服起你的膽色。隻是有句話要告訴你。這便是你當年被賣給李家時所立的契約。你仔細瞧清楚了,上麵寫的是十年之期的使女,並非你自己以為的三年之妾。我倒是奇怪了,以你現在的利落幹練,從前怎的這樣被那買家和中人誆騙都不知曉?那李官人死了,你被趕出了李家,這契約卻仍是有效的。那李家的大婦如今正後悔當初不該一時考慮不周隻將你趕了出去,若是連人拿去轉賣,還能多得幾個錢的。我前些日子派人快馬去了揚州,不過隻想多探聽些你的底細,卻不料能從那李家人的手上買到了這賣身契。說句不好的,你的生死如今都是掌握在我的手上了。”
顧早大驚,睜大了眼瞧著老夫人已經攤在手心的那契約,果真瞧見上麵清清楚楚所列如老夫人說的那樣,又有簽字畫押,此據為憑的字樣並一個朱紅的指印,想是從前的顧二姐所畫。
饒是顧早再鎮定,臉色也已是微微有些變了。她從前也確曾想過那顧二姐的賣身契問題,隻是無論如何也是萬萬不會想到,這中間竟會生出這樣一個幺蛾子。那當初的李家用三年妾婢的錢哄著簽了個十年使女的契,固然黑心,隻是顧二姐自己和那爹娘,也確實是太過輕慢了,竟連契約都不看個究竟就做成了交易,想是那牙人和李家欺的便是對方是些不識字又好財的鄉下人吧。
顧早不過隻慌了一下,很快便也鎮定了下來。老夫人雖是很快便收了那契約,隻是既是在她麵前拿出了這東西,想是不過要拿此要挾她而已。暗歎了口氣,正要開口,卻是又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