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政黨主宰”的政黨與社會關係模式的弊端(1 / 2)

一般來說,革命後政權,或麵臨巨大社會危機的政權,都會表現出權力高度集中於政治機構的特征。但是進入常規社會後,這種高度集中的政治形態必須做出調整和改變。王滬寧用五個“一體化”概括了革命後政治形態的特征,並指出:“一般而論,革命後社會的發展階段離革命勝利日期越近,這五方麵的特征就越突出,越明顯;反之,離得越遠,就越不突出,越不明顯。因為革命後社會的自身的發展過程中會逐步完善其種類體製,各種一體化會逐步發生變化。”“政黨主宰”的政黨與社會關係模式,屬於革命後國家社會重建的特殊時期的一種製度安排。隨著曆史使命的完成,“政黨主宰”模式的積極功能釋放完畢以後,理應出現如同王滬寧所講的“越不突出,越不明顯”的情況。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政黨主宰”的模式並沒有淡出,反而應用的範圍在擴張,程度在加深。鄒讜對“全能主義政治”形態的詮釋對理解這一現象具有非常重要的啟發意義:“1949年中國共產黨取得了政權,國家社會重新建立起來,全麵危機過去了,全能主義政治就失去了它的曆史功能和任務,它的應用範圍應當縮小。然而,‘全能主義政治’的趨勢反因取得政權,黨外政治力量下降,群眾路線無形中失效,黨內民主的削弱,而有上升的趨勢。”隨著“政黨主宰”模式進一步強化,其體製弊端也展露得越來越充分。

一、經濟規律扭曲,資源配置效率低下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經濟體製的先進與落後之分,就在於資源配置的效率。經濟學存在的前提是資源的有限性,如果資源是無限的,經濟學就是多餘的。如何把資源配置到最能產生經濟效益的領域,是經濟學全部問題的核心所在。因為人類需求的複雜性,經濟資源的配置必須借助市場這隻“無形之手”。“政黨主宰”的政黨與社會關係模式,具有極其強大的汲取社會資源的功能。但是這種汲取,是超經濟的,強製性的。長期依賴於這種超經濟的、強製性的手段,市場機製無法形成,資源配置的效率越來越低下,最終經濟生活陷入全麵紊亂。

傳統社會主義時期,尤其是後期,經濟長期處於低效運行的狀態。重大的經濟比例關係嚴重失調,如農輕重關係、積累消費關係;資源配置效率低下,經濟決策頻頻失誤,人民生活水平長期得不到改善。當然,經濟失敗主要應該由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製負責,但是,“政黨主宰”的政黨與社會關係模式是計劃經濟體製得以運行的基礎製度構件。政黨將自身的體係架構嵌入社會組織當中,直接充當社會組織的決策指揮中心,導致社會組織完全成為政黨機器上的部件,政治目標代替經濟目標,政治規律代替經濟規律,社會組織作為經濟主體的功能基本喪失。經濟健康高效的基礎條件是,富有活力的微觀經濟主體的存在。當社會組織作為經濟主體的功能完全喪失之時,就是大的經濟災難降臨之日。以大躍進期間大煉鋼鐵為例。為了完成領導人定的1070萬噸鋼的指標,8000萬人大煉鋼鐵,其中公社社員6000多萬人。“不少地方礦產資源遭到破壞,森林被砍光,群眾做飯的鍋被砸光,但沒有生產出多少合格產品。”如此低效率的資源配置是如何完成的,尤其是對6000多萬沒有工資收入的社員來說,沒有相應的製度安排是無論如何也不可想象的事情。

二、社會自主功能喪失,社會生態破壞

社會在某種意義上應該是一個具有自主功能的自組織係統。根據係統論的觀點,自組織係統並不是指一個孤立封閉係統,而是指一個具有自我調節、自我平穩、自我修複的係統。“政黨主宰”的政黨與社會關係模式下,社會長期處於依附狀態,自主功能基本喪失。社會自主功能喪失,在一定時期可以減少、弱化甚至消除社會層麵對政治權力的抵禦,有利於社會革命和大規模社會變革的推進,但是長此以往,社會生態遭到嚴重破壞。

社會生活有多個領域。人類需求的多樣性決定了人們社會生活的豐富多樣,政治生活隻是人類生活的一個領域,盡管是很重要的領域,但不是人類生活的全部。除了政治生活,還有經濟生活、文化生活、情感生活、家庭生活、倫理生活、宗教生活等多個領域。每個領域有各自的運行規律。“政黨主宰”的政黨與社會關係模式下,人們社會生活完全政治化了,政治空氣彌漫所有社會空間,政治原則取代經濟、文化、倫理生活原則,人們甚至將雞毛蒜皮的事,也與政治問題相聯係,上綱上線,社會嚴重地“泛政治化”,薩托利也把這種現象稱為“政治肥大症”。傳統社會主義時期,頻繁的政治運動之所以能夠開展起來,與這種社會生態環境有極大的關聯。

政黨與社會之間應該有一種適度的張力,這是兩大政治主體形成良性互動關係的前提和基礎,也可以構成政治權力與社會之間的緩衝地帶。“政黨主宰”的政黨與社會關係模式下,隨著社會自主功能的喪失,政治權力與社會的張力完全消失,政治權力可以隨時隨地侵入社會領域,社會失去與政治權力討價還價的能力。由於政治權力與社會之間的緩衝地帶的消失,傳統社會主義時期,高層政治決策的失誤可以輕而易舉地波及社會最底層。而且這種體製有逐層放大的功能,高層決策的一點細小偏差,有可能傳導到基層社會時變成一場災難。“反右”、“大躍進”、“文革”的災難與政黨主宰模式下社會生態的破壞是相關聯。毛澤東曾說過,像斯大林大鎮壓那樣的事情,在西方國家很難發生。“反右”、“大躍進”、“文革”的災難在西方國家也不可能發生,因為它們缺少政治權力暢通無阻侵入社會的社會生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