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向徐先生提出自己的問題:“轉眼暑假一過,又要上那陳舊的枯寂的軌道了,我們究竟為了什麼?我們的趣味在哪裏?”
葉聖陶與胡適雖然沒有多少交往,卻有一些共同的朋友。比如顧頡剛,他與葉聖陶是小學同學,考取北京大學以後是胡適的學生和摯友;又如朱經農,早年在上海讀書時是胡適的同學,進入商務印書館以後,又邀請葉聖陶參加新學製教科書的編輯工作。
其實早在朱經農之前,商務印書館本來是想請胡適加盟的,但是胡適一直沒有答應。無奈之下,該館隻好邀請他進行實地考察,以便提出改革意見。一九二一年七月中旬,胡適利用暑假之便抵達上海,與商務印書館負責人張元濟、高夢旦等人商討改革事宜。蘇州第一師範校長得知胡適南來的消息之後,向他發出前來演講的邀請。七月下旬,胡適抵達蘇州作《小學教師的修養》和《實驗主義》等演講。葉聖陶是蘇州人,又是小學教師出身,因此他對《小學教師的修養》特別注意。不久,葉聖陶以這次演講為背景,創作小說《脆弱的心》。看到這篇小說之後,胡適在八月十六日的日記中寫道:“葉聖陶(紹鈞)作了一篇小說,用我在蘇州的演說作一個影子,頗有意思。附在下麵。”遺憾的是,在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胡適日記》和《胡適全集》中,隻收了小說的第二部分,因此讀者很難看到作品的全貌。有幸的是,黃山書社出版的《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影印了小說全文,可以彌補這一缺憾。
小說開頭是這樣的:“學校已放暑假,本來喧鬧的地方覺得格外地寂靜。譬如一個深密的樹林,原是小鳥的世界,他們跳躍著,歌唱著,都在那裏。一朝小鳥去了,綠沉沉的樹林便滿被著靜寂,這個靜寂是異樣的,使人疑想這還成個樹林麼?學校是小孩們的樹林,小孩們是學校裏的小鳥,現在彼此判離,很容易引起人們的疑想。”
緊接著,小說裏出現了兩位老師——在辦公室乘涼的徐先生和莫先生。麵對突然寂靜下來的校園,莫先生向徐先生提出自己的問題:“轉眼暑假一過,又要上那陳舊的枯寂的軌道了,我們究竟為了什麼?我們的趣味在哪裏?”
徐先生好像比較老成,也比較自信。他回答說:“我們有我們的趣味,我們是有所為而為”的。但是莫先生認為這不過是一種空洞的說教,根本不能解決他的“疑想”。於是徐先生又解釋說:教育是一種“創新”性勞動,教師麵對的是純潔而自然的兒童,隻要能夠“認識他們各異的個性,辨知他們各異的天才”,就會有無窮的趣味。聽了這話以後,莫先生嘲笑道:這是教育家的套話,放在論文裏也許可以蒙人,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我卻不知道教師的趣味究竟在哪裏!正當二人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小說的第一部分便戛然而止了。
有了上述鋪墊,小說很自然地進入第二部分:有消息說“大學者許博士假期旅行,經過本地,將有一個公開的演講”。許博士是哲學名家,他的關於哲學的著作重印過幾十版,他的通俗論文常見於有名的報紙雜誌,他的話經常被人們引用,因此許博士將要到來的消息“震蕩了莫先生的心……”。
等到演講的那一天,莫先生和徐先生都提前來到會場。許博士演講的題目是《小學教師的趣味》,這正好是困擾莫先生的那個問題。
許博士說:小學教師的趣味最多,但這種趣味不在於按部就班地照本宣科,而在於用科學的態度去發現學生的個性和天分,用試驗方法對他們進行指導。如果這種指導能夠取得成效,教師的工作就會有無窮的趣味。
在此基礎上,許博士又進一步指出:“現在的社會何等黑暗啊!教育界應自任為社會的監督者,指導者,和改造者。須知我們不改造社會,社會就要改造我們。我們若是被改造了,還有什麼教育可言?所以我們不要怕一切,我們要做,使我們成為動的原力,運轉社會使他上改進的道路。更豐富的真趣味就在這個地方!”
在整個演講的過程中,莫先生感到許博士的話有如“動人的音樂”,許博士的人格“有一種吸引的偉力”。演講結束後,莫先生仍然是“精神異常興奮,似乎全身的細胞都在跳動”。他覺得,許博士所說的那個“做”字,包含著無限的希望和趣味。他認為,作為一個小學教師,應該把學生當作藝術品來鑒別和欣賞,而不應該把他們當作同一個模型裏生產出來的零件。何況,“誰都有運轉社會的可能,誰都應改造黑暗的社會”。(引文見《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十五冊,第三五八~三五九頁,黃山書社一九九四年出版)
大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