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中國,何處是訓練大政治家的所在?何處是養成執法不阿的偉大法官的所在?何處是訓練我們的思想大師或教育大師的所在?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一開始照搬法國模式,實行所謂大學院製,結果在教育界造成混亂。後來政府提出要整頓學校,改革教育,引起社會各界關注。為此,傅斯年於一九三二年在《獨立評論》發表《教育崩潰之原因》。文章一開頭就直言不諱地說:“中國的學堂教育自滿清末年創辦的時候起到現在,從不曾上過軌道,而近來愈鬧愈糟,直到目前,教育界呈露總崩潰的形勢。”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他認為大致有五個原因:
第一,學校教育一直沒有脫離“士大夫教育”模式。傅斯年分析,在中國傳統社會,“士大夫”一直是統治階級的工具。兩千多年來,人們一直把“讀書為登科,登科為做官”視為天經地義的事。即使到了近代,也把讀書當作謀求一官半職的終南捷徑。正因為如此,中國的讀書人必須依附於統治階級,他們的出路隻能是當官。這就產生一種奇怪的現象:“認字的人越多,失業者越多。學校辦的越多,社會上的寄生蟲越多。”相比之下,“歐洲社會中的中堅分子是各種職業(Trades)中人。故中國的中等階級好比‘師爺’,西洋的中等階級是技術階級(Professional class)。……西洋科學之發達,大體上是這個階級的貢獻,因為這個階級一麵用技術的能力,一麵有相當的自立,故既能動手,又有閑情”。因此,“若想中國成一個近代國家,非以職工階級代替士人階級不可;若想中國教育近代化,非以動手動腳為訓練、焚書坑儒為政綱不可”。這些話讓人想到最近盛行的“報考公務員熱”,也說明我們至今沒有擺脫“士大夫教育”模式。由此可見,不能擺脫傳統教育模式,不能實現社會的現代化轉型,是中國教育崩潰的根本原因。
第二,政治不安定,致使人人懷“五日京兆”之心,事事成“朝不保夕”局麵,從而嚴重地影響了教育的發展,這是教育崩潰的一個主要原因。
第三,各種政治人物為了擴張自己的勢力,紛紛插手學校教育,企圖把學生變成他們的爪牙和工具。一些學生為了眼前利益,也紛紛賣身投靠,從而造成“辦學的與從學的相互利用,以申張封建勢力,發揮部落思想,充實工具”的局麵。這種“亂世造奸雄,奸雄造亂世”的狀況,是教育崩潰的又一個原因。
第四,教育界生搬硬套,盲目效法外國,使教育體製與中國社會脫節。
第五,因為各種社會矛盾的存在,使青年不能自立,使他們麵臨的生理問題和心理問題不能解決,使他們的各種要求得不到滿足。這樣一來,青年學生就隻能熱衷於搞學潮或者談戀愛了。
傅斯年指出:上述“第一、第二兩項是基本的原因,第三、第四兩項是目下紊亂的直接原因;第五項是一種外感病,自身健康自然不會染,自身不健康是免不了的。政府若想把教育徹底改革,非對這原因作有效的處置不可,否則改一回學製即增一回紊亂,作一次處分即種一次惡因”。
在這篇文章中,傅斯年還批評了中國的教育學家缺乏專門知識的問題。他說:在英國要學教育專業,必須本科畢業;在德國則是從大學哲學係的高年級學生中選拔未來的教師;相比之下,在美國隻能當中小學教員的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畢業生,回到中國卻可以當大學教授、大學校長,甚至是教育部長。這也與教育的崩潰有關。
文章發表後,曾在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畢業的邱椿認為傅斯年“措詞稍欠平和,持論似屬偏激”,於是他在讀者來信中指出,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友中,當了教育部長的隻有蔣夢麟,當了大學校長的隻有郭秉文。他認為這兩個人對中國教育的貢獻有目共睹,因此中國教育的破產與該校畢業生沒有關係。此外,他還就其他問題與傅斯年進行商榷。對此,傅斯年在回應中一方麵承認文章提出的五點有不合邏輯之處,但同時也堅持了自己的基本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