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坎特雷拉(I)(1 / 3)

一□□八年夏,南英格蘭。

“夫人,完成了。”

聽到化妝師那仿佛某種集結號一般落地有聲的結束語,伊麗莎白才勉強顫動了一下因為長期保持靜止而有些僵硬的眼皮,睜開眼睛。一世華彩重又在她的世界裏鋪開,化妝台前的燈光調得絢麗而柔軟,仿佛無人光臨的舞台。斜上角的鏤空琉璃花瓶裏兩支鮮豔欲滴的紅玫瑰晃了晃,折射的血色光華亂了視線。

“辛苦你了,勞倫斯夫人。”她沒有接那個年長女人的話,而是顧自向前傾身,觀察自己剛剛完成,並要在接下來整晚的晚會中以此示人的麵容。細膩精致的珠光眼影從眼角開始緩慢向內延展,由高貴沉鬱的暗金色過渡成馥鬱柔和的深棕色。梅利弗倫的專屬化妝師是完美的,這一切的色彩和線條都如同天賜一般極盡尊貴與溫婉。沒有絲毫偏差,這無疑是最適合她這般年紀和身份的妝容。

“啊呀,夫人您真是天生麗質。”然而那位立在一旁的勞倫斯夫人似乎不甘心沒有受到雇主進一步的讚賞般再次喋喋不休的開口,“您還記得吧,您結婚時也是我給您化的妝呢。我給貴婦人們化了十年的妝,這十年來始終光彩照人的,也就隻有您了,真是了不起啊。”

“謝謝你。”她按著一個貴族女子,或者說是維克多?梅利弗倫的妻子應有的涵養聽化妝師說完看似稱讚她實則炫耀自己技藝的言語,重新坐直,向一旁的管家作了個手勢,“艾爾伯,把約定的報酬給勞倫斯夫人,以及記得親自送她出莊園。”

老練的管家沉默地點點頭,化妝師識趣地跟上他出去。

空間再次被退還給她,她獨自一人坐在明亮的燈火中央,如同獨角戲開場前一般,仔細端詳起自己的麵容。

伊麗莎白?洛森是個美麗的女人。

在她十八歲之前,這句話在她生活的魔法師貴族圈子中始終是個不明確的概念。盡管血統中流淌的毒素將她關於婚姻和愛情的憧憬早早扼殺在搖籃裏,卻也沒有人能從字麵意義上否定這一點。畢竟雖然她再美麗也無法吸引渴望為家族帶來優秀繼承人的貴族男人,卻也無法因此否定她美麗的事實。

而正如這世上絕大多數與她有關的人不曾注意到的那樣,她是個貌若花容的女子。

過去她的家族血統在扼殺了她的母性資格同時給予了她經族人一代代優化篩選而來的美貌,仿佛對命運虧欠的某種補償。然而這種補償是如此微不足道而毫無意義,如同白人移民付給美洲印第安人的土地征用費。

在她本應如同一棵鮮活的植物般蓬發伸展的少女時代,是沒有人稱讚她美的。事實上她本是年輕美麗的女子,若不是這層特殊的缺陷,在舞會之類交誼場合受到異性追捧也並不奇怪。第一次在舞會上被不諳世事的男孩邀請跳舞,男孩卻被父母斥責並堅決拉走的時候她哭過,那時她唯一的兄長會用萎縮無力的手拍她的頭,對她說,伊麗莎,我親愛的妹妹。

無論將來你要麵臨怎樣的波折與艱辛,遇到怎樣的男人。

你都要懷著愛與夢想,不卑不亢地活在這世上。因為人終究沒有堅強到不怕任何傷害,從而沒有信仰地活下去。

因為,死亡不過是去旅行。

然而後來她也漸漸麻木習慣,甚至已無法再感到無奈和恥辱。她就在這樣可怕的麻木中度過了她最好的青春,就在這樣的青春中遇見維克多?梅利弗倫。

十八歲嫁與深紅玫瑰以來,她收獲的稱讚漸漸多了起來。冰雪聰明如她自然是知道的,這些都僅僅是“梅利弗倫夫人”這一頭銜理所當然的附屬品。她心知肚明,因而並不言語,隻是站在她丈夫身邊恬靜地微笑。

而這其中最可笑的是,她所嫁的男人竟俊美得讓他身邊驚豔美麗的她都黯然失色。

很偶然的時候她會靜下心來,平心靜氣地思考他們的命運。事實上她一直認為,如果維克多?梅利弗倫是個女人,也許現在他會幸福得多。而她會如何,不得而知。

然而條件從句在現實麵前總是毫無意義,如同所有的概率數字都會在結果麵前轟然倒塌一樣。因而她站起身,一如既往地走進現在屬於她的那個現實,去履行她作為梅利弗倫夫人,聖諾拉節舞會女主人的職責。離晚會開始還有不到一小時,她得快點去招呼客人。

然而即使是這樣她也不得不在跨出門前一刻停下腳步,並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一切不合時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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