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皇後與城堡(1 / 3)

對伊麗莎白來說,那之後將近一年的時光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短暫的平靜時期。宿命為了平衡她之後漫漫的苦難和艱辛,又或許僅僅有意在此處劃上一道迷惑心靈的柔和曲線,自正式入主洛絲羅林莊園到生下第一個孩子,她的生活始終呈現出風雨欲來前詭異的寧和。然而她刻意忽略了這種表象下荊棘橫生的預言意味,固執地將它們排斥在生活之外。這是她哲人般的智慧,也是她自幼麵臨持久不幸的鈍痛而磨練出來的唯一盾牌。

她結婚時已經懷孕,女人的本能讓她把生命重心都轉移到了這個前途未卜的孩子身上。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她會就此忽略她的丈夫。維克多在她耗盡靈魂中全部溫柔的關懷和陪伴下,氣色也終於有了些好轉。盡管他幽深而立體感十足的絕色容顏上,笑容依然有著淒涼的殘色,但至少她終於能時常見到他微笑了。她內心深處知道,維克多在她兄長葬禮上賜予她的陽光已經永久褪去,而今他含有悲哀底色卻依舊寧靜溫暖的唇角,是她今後一生中要背負的東西。

維克多也並非是沒有良知的人,在他們脆弱如紙的新婚第一年憑借本性的潔淨和柔和盡力補償了缺失的愛情,也至少能對她作出一些回應,開始看各種書,不再翻來覆去地折磨那本已經掉頁的《雙城記》了。她孕期的生活總體而言,麵上還算過得美滿。雖然維克多沒有表達出絲毫回薔薇教團的意思,但對她而言已完全不重要。艾瑞克?丹佛奪去了他對生活全部的美好信念,他仍願意分一些溫柔給她,她已無上滿足。

這一切與伊麗莎白的成長經曆相對比,竟然已足夠讓這個可憐的女人感到幸福,暫時忘卻了所有可能的災難。

跨過一八八八年冬天的時日裏,她時常想著,如果能這樣皓淨如雪地過下去,能夠於每日清晨醒來,躺下時尚能入眠,已經很好。

一八□□年三月末,她生命中真正意義上的轉折混合著汙穢和新生的血液,在她柔韌的身體上留下銘入靈魂的疼痛之後降臨到了人間。

如果有所謂神的話,或許是知曉她之後幾年內的命運太過坎坷,迫不及待地給她灌下甜蜜的湯藥。她與他的第一個孩子,這一代第一個姓梅利弗倫的人是個健康的女孩。這或多或少延緩了可能到來的危機,讓她能繼續在安穩的幻境裏逗留。

女孩有著精致的黑曜石瞳仁,長出的細碎頭發也是黑色的,繼承了她的血脈。然而不久她就從孩子頭發生長的趨勢中發現了平直颯然的痕跡,同時眼看著女兒眼眶的輪廓越長越深,豔麗幽邃。這又是來自他,然她與他的因素結合在一起,又與黑色長直發,五官俊美的艾瑞克?丹佛湊成了一種驚人的巧合。

她隻有在這種時候才因女兒身上延續的某種執念而感到莫大的悲哀,但是她苦笑著不言語,沒有同他提起這個話題。

他們的長女被取名為凱珊德拉,昵稱取了後半部分的詞根,是她從占卜書上看來的名字,來自古希臘一位偉大而命運悲苦的預言者。她知道他不喜歡預言,這同樣也是受了艾瑞克?丹佛的影響。但是當她提出這個名字時維克多沒有反對,而她隻是心平氣和地告訴他,她喜歡這個名字的發音。

她知道丹佛家未來少主誕生的事,盡管在洛絲羅林莊園內這是個不可言明的禁忌話題。她不由得諷刺地想,如果不是自己丈夫同艾瑞克?丹佛這層關係,也許她的女兒還有希望當上未來的丹佛夫人。

當然,更深一層的悲劇是,她知道如不是這樣,也將不會由她來生下這個孩子。

這實在極其矛盾而又沒有出口的邏輯,因而很快被她丟到一邊。

即使是梅利弗倫家族在薔薇教團徹底消失的日子裏,艾瑞克?丹佛也沒有停止過給洛絲羅林寫信的努力,一年來從未間斷,即使維克多沒有回任何一封給他。

作為朋友,她不得不承認艾瑞克?丹佛其實對維克多相當上心。他們有過血肉融合的過往,彼此青春和生命的秘密牽引纏繞,滲入靈魂的內核裏去,所以被成長必然分開的時候才鮮血淋漓,痛得無法再站立起來生活。

艾瑞克對維克多好,隻是可惜,他沒能愛上他。

但是他愛他。

而她愛他。

那段在曆史上被平靜地記載下來,而滿是風雨痕跡的一八八八至一八□□年間,維克多他們那一輩人似乎受到某種冥冥的牽引,紛紛步入婚姻這座壁壘森嚴而冷暖自知的圍城。維克多自幼就是那種通曉人類內心的人,也在尚未親身經曆之前就已經感受到了這座城之於人一生的複雜意義。過去他是對此全無概念的,因為他沒有想過結婚。在他看來,維持過去多年與艾瑞克?丹佛相知相守的生活就足以成為他的畢生了。

隻是未想到成長如此荒蕪,命運轉折地如此迅捷,他還不曾回過神來,就被自己靈魂的血濺了滿麵。

生活開玩笑的尺度,往往超越人的任知範圍。而他在那些風華正好的年代裏從未想過,自己也如此迅速而輕易地進了婚姻的城,並要湮滅其中。

他並非對伊麗莎白和女兒有什麼怨言,反而因為自己喪失了以尋常丈夫和父親的姿態陪伴她們的能力而深感愧疚,更加難以麵對他們,麵對薔薇教團,麵對艾瑞克,麵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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