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福音末書(1 / 3)

將伊麗莎白喚醒的是兩道彎月形的橙色光斑。被眼瞼篩過的陽光在她視網膜上留下邊緣模糊的光塊,她感到不適,於是顫動一下,睜開眼。

臥室的窗被大大拉開,上午清秀的陽光颯遝鋪了滿麵。那種卓越秀麗的光線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一時疑惑,忘記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忘記了自己的立場身份,開始環顧起四周來。這間臥室裝楨得很漂亮,精致的銀器在櫃子頂上優雅地前後搖擺,木質家具馨香四溢,深紅色的沉重窗簾在風中矜持地晃動,隱喻著某種高貴的情操,奢華而不糜爛,維持在一種馥鬱深沉的格調上。

即使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她也幾乎要被洛絲羅林莊園金紅色的溫暖和落寞感動了。

但她還是及時清醒過來,無論莊園多麼富麗,孤零零地躺在別人家的床上終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

這個事實令她像火葬場裏被灼燒的屍體一樣,以驚人的速度直直從床上彈起,引起初經人事的身體一陣難以啟齒的疼痛。那種痛來源於身體最隱秘的花園,聯係著一個女人自過往到將來全部的生命意義。玫瑰綻放開來,伴隨著嵌入骨血的銳刺,蕩漾到四肢百駭,令她咬緊了唇,差點再次痛哭出聲。牙齒與皮膚接觸的地方顏色陡然發白。

盡管如此,她還是維持著自己沒有再倒下去,跌回那個將要淹沒她一生的美麗噩夢裏去。她發現自己寡廉鮮恥地想起了前一天夜裏她第一次接觸到的異性身體,散發出紅玫瑰優雅而致命的香味,被咬破的唇裏淌出一縷腥甜,從靈魂深處騰起孽火,玻璃般不堪崩碎的貞潔和理想,錯位的愛情誘導著悲傷的□□,廉價的淚水劃過凸起的頰骨,以及碾碎她的動作,和維克多?梅利弗倫在她耳邊不斷呢喃的,仿佛異國詛咒般模糊不清的呼喚和□□。

僅僅是想起來,她就為自己這樣踐踏父親和兄長為她界定的尊貴身份而感到羞恥。然而她搜索遍了自己的內心,竟然沒有找到憤怒和憎恨,隻覺悵然無措,不由得更加迷茫。即使整個空間裏空無一人,也不禁麵紅耳赤。

又或許,伊麗莎白?洛森從來不懂得恨。這是她麵對所有強加於她的不公和悲哀所能使用的,最有力的武器。

於是她試著動了動身體——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了自己身上一件薄薄的白色絲綢睡衣,她不知道是誰替她換上的,選擇一個不那麼疼痛的角度,準備下床。無論命運在她的前途上張開怎樣的血盆大口,至少這樣事情會前進,而不是停留在一個混雜著汙穢和鮮血的當下。

就在這時,有人幹擾了臥室門上的信號。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維克多?梅利弗倫會出現在她麵前,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盡管在一場無解的愛情悲劇中這樣的解釋並不存在。門口的人身上金紅交相輝映,一度給了她虛幻的希望。然她隨即發現那不過是個穿紅製服,胸前別著金色家徽的年長侍女。

她大失所望,再次癱坐下來。侍女卻十分平靜老練地關上門,在這種世家的魔法保護體係裏,門上所有的結界都會自動修複。

她眼睜睜看著侍女穿過玫瑰花紋的窗簾和漆成金色的燈架,在床前向她行了個對待客人的禮,把一套完好而看起來十分昂貴的紫色套裙放在床上她沒有躺的地方,一切動作都十分嫻熟。

洛絲羅林的仆人是理應訓練有素的,隻是侍女仍掩飾不住略顯尷尬的笑容,讓她平添不安。

“這是先生讓我拿來給您沐浴完以後換上的衣服。”侍女彬彬有禮地說,“您如果需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我,先生囑咐我照顧好您。”

“帶我去見你家先生。”

她隻提出了這個要求,也幾乎是她在洛絲羅林莊園度過的後半生中唯一的要求。

“啊…好…可是……”然而侍女卻怔了一下,熟門熟路的禮儀卡在僵硬的笑容上,變得吞吞吐吐,“洛森小姐…我們先生……”

“你們先生不想見我?”

她問得這樣幹脆,乃至於可憐的侍女無所適從,尷尬地四下張望。她本是溫潤如玉的女子,也不想這樣為難一個仆人,於是點點頭打發她出去。

待侍女完全退出她的視野,她終於精疲力竭似的向後仰躺下去,無助地等待胸口的波動恢複平靜,才勉強撐起疼痛不已的身體,轉向浴室。

伊麗莎白把自己收拾停當時已經接近午飯時間,牆上掛鍾那兩根雕刻華麗的指針幾乎重疊到了最上方。

她之前穿來的衣服被完全撕毀了,因而她隻能接受了那身紫色套裙,也完全無心欣賞自己在其中的模樣。

莊園裏不允許修改空間,她的魔法技能也由於上學有幾次中斷而並不算特別高明,因而她選擇扶著欄杆一步一顫地下樓。

因著女人特有的奇異直覺,她下意識地避過了建築主體,從一旁的門出去,進入庭院。

她的身體狀況不適合行走,但即使在疼痛和羞恥的折磨下,她仍忍不住欣賞起沿途的景致。她自己的家叫作林肯希菲特莊園,也很是漂亮華貴。但即使是從那種名門裏出身的她,也不禁要為洛絲羅林蘊涵著厚重靈魂的巧奪天工而五體投地。莊園裏的河是人工開鑿的,卻依然環佩叮當,水從高處落下的聲音如同雲雀的鳴聲,濺起大片水花,光線在其中九轉千回,折射成光怪陸離的萬花筒。石鋪的小路綿長曲折,兩岸幽靜恬淡,隻有水聲和鳥雀的歌聲,和成遙遠的弦音。

在這其中,紅薔薇不容辯駁地占據著顯耀的地位,即使在萬木勃發的初夏,也壓倒了其他任何植物發起的挑戰。這些火一般的花朵互相比著肩,無論季節氣候都不管不顧地一路燃燒過去,在枝上點燃一盞盞血色的燈火,亮成鮮紅的皓城。它們肆意揮霍著自己脆弱而卓絕的生命力,然後隕落下來,至死昂著高傲的頭顱,在與地麵接觸的瞬間粉碎,花瓣在地上鋪成班駁交錯的生命圖騰。

這是梅利弗倫家族的標誌,也是這個家族宿命的象征所在。金色是陽光的溫暖和包容,紅色是薔薇與血的性情和決絕。它們糾結在一起,成為一個絢麗殘忍的預言。

地上的花瓣逐漸開始增多,甚至出現了整朵凋落的蓓蕾和盛開的骨朵。花瓣間的縫隙越來越小,石板路漸漸看不見了,像覆上了一層柔軟的血色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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