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地聖痕(1 / 3)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我終於離開常年溫度恒定的浮雲城堡,在冬日日德蘭半島帶有凜冽水汽的風中開始了第二次到丹麥後初次超越哥本哈根城區的旅行。

其實雷格勒斯與我原本的目的僅僅是因為聖誕節將至,而我們都無法回去和親友團聚,因此幹脆出遊。

北歐人曾經沸騰的血液到了如今的年代已經冷卻下來,骨血裏擴張的本能沉澱為世上最懂得享受生活的民族之一。然而在這片冰與火開創的土地上,在諸神黃昏時混戰的古疆場,在血脈躬漲的英靈故土,古老而恢弘的史詩仍在街頭巷尾的人們口中傳誦。

而海風揚起維京後裔罕見的黑色長發,黑與銀交織在一起,如同不存於此世的花。這位教團北方戰神的最後一位尚存後人握住我的手,與我並肩用自己的步伐丈量日德蘭半島曲折的海岸線。

整個北歐都是丹佛一族傳統上的勢力範圍,而我與雷格勒斯兩人在一起,就基本上沒有不能解決的狀況。後來我才知道,之所以六月時那個冒牌貨出現時雷格勒斯沒有發覺,是因為當時他自己不在北歐地區,對本族勢力範圍內的狀況感應能力下降的緣故。

即使是朗朗晴日,上次在哥本哈根街道上徘徊的不愉快經曆仍然讓我對那些窄小而彎曲的深巷,歪在一旁的招牌,公園裏的長凳和旋轉木馬感到心理排斥。那種卑微無助的渺小感使我即使裹在厚重的大衣裏也感到寒意上身,但礙於街上川流的行人,不能向他靠過去。

他卻不管不顧地一路牽著我的手,將我向自己那邊帶。路人們的目光包含重力,像鐵屑被磁鐵吸引般以我們為中心聚攏,他對此依然視而不見。我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將整個學校各色人等的注視甩在身後,帶我去吃午飯的場景。

我早該知道,他從一開始就不會看庸碌的螻蟻一眼。

八月到達佛羅倫薩以後我就沒再乘過火車。然而汽笛嘶啞的鳴聲過後,我可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端詳窗外的風景以車廂前進的速度向後退去。丹麥的大多數地區都是冰磧層形成的平原,不像英格蘭那樣沿途有輪廓鮮明的綿延丘陵,比意大利多了星點狀夾雜在田野中的湖泊,像大地的眼睛般潔淨而明澈,有些上麵浮著磨花玻璃似的薄冰,永不瞑目地詰問蒼穹。焦黑的麥草倒伏在隆冬了無生趣的田裏,遠看過去被梳理地十分整齊。我知道它們身下正安睡著新一輪的生命,等待漫長的寒冷加諸深沉的勇氣。

在浮雲城堡修養一個多月後,我的眩暈症狀明顯好轉。盡管如此,無論是火車還是船,雷格勒斯都讓我坐在迎向行進方向的位置,他自己則在對麵與我聊天,或者摩挲我的右手。他贈予我的終身刻印自那天起就始終在那裏,從未被取下過。

我們刻意延長旅途中的時間,好讓自己在真實流動的光陰裏感受彼此的存在。我發現乘坐簡易些的小船,要比全副武裝的遠洋蒸汽船愜意地多。

因著路上的種種,我們於當天晚些時候到達目的地——卻格灣。

在我少年時的規劃中,卻格灣足以被列入一生中必須親自用肉眼將其印入心中的風景之一。童年時代知道它是童話裏克努德和約翰娜夢中駕船行駛的那片寧靜海灣,岸旁有漂亮的柳樹。後來在書中得知這裏也是一六七七年丹麥海軍大敗瑞典艦隊的戰場。

不過我沒有想到能有機會同雷格勒斯來這裏。他比我大三歲,也就意味著早三年畢業。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畢業旅行可能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較長時間的自由旅途。他在亞細亞大陸腹地抬頭觸摸天空的時候,我仍在學校裏為幾何學掙紮。待到我終於能以自己的意誌開始一生的行走,他已決然拋棄了一切負累。海鷗不屬於陸地,卻用翅尖描繪每一寸邊緣。

但是現在我可以放下花紋繁複的麵具,安靜地倚在他肩上享受片刻生命中最幸福的慰藉,麵朝夜晚鈷藍色的卻格灣,月亮的倒影鋪灑在水麵上,折射扭曲著延伸到眼前,順著光路淌進皎潔的夜風裏去,背後的世界風聲鶴唳。

冬天的時候這裏附近遊人會大幅減少,加之聖誕節臨近,晚上幾乎沒有人。因此雷格勒斯和我可以盡情地享用天地間那點狹小縫隙所能展現的全部唯美姿態。如果不是天氣寒冷,我們甚至可以在海水與幹淨白沙的懷抱中相擁。但是我們並沒有把時間都花在做那件事上,其實自他畢業之後就不斷忙碌,在浮雲城堡又是整日忙於調理我的身體或是研究與十字薔薇有關的文獻,已經很久沒有像過去那樣在一起好好地聊天。他之於我已離開太久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