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珠,過來,這就是父王常同你提起的阮將軍。”皇帝很是慈愛的撫著女孩兒的鬢發,仿佛就是平常百姓家的疼寵女兒的父親,權勢滔天的人如尋常百姓展現喜怒哀樂時,會產生一種難以描述的魅力,令人驚訝。
“微臣拜見公主。”阮驍趕忙作揖,卻委實弄不懂這其中的意思,頗有些糊塗發懵,隻好低頭與公主平齊,不敢逾越。
“將軍好,將軍辛苦了。”軟軟糯糯的小手伴著童音,那異常柔軟的小手搭在他滿是繭子的手上,一陣馨香傳過來。他鬼使神差抬起來,瞥了一眼前麵的女童,身量未齊,踮著腳,勉力把手伸上來,笑意盈盈的,十分討喜可愛,眉目頗像皇帝,不知是後宮哪位娘娘的所出的,模樣還沒有長開,卻學著她父王的模樣,故作老成,依稀卻是覺得和誰說話歪頭的樣子有那麼點神似。
他們幾個得力的部將跪在金鑾殿上聽封,站在兩側的是不同品級的文官,阮驍跪在前頭,垂著頭,從光亮的地磚上看著自己的麵容,還是二十出頭的樣子,少年將軍,可是那眼角卻是有些倦意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如今他能夠站在這裏封侯拜相,盡管那盔甲下麵是縱橫交錯的傷疤,可其他人呢?那些沒有他一般顯赫的家世,卻同他一般在戰場上出生入的兄弟呢?
散朝後,不少人過來朝他拱手道喜,他一個一個都笑著還禮,謙虛謹慎,少年得誌,最是引人猜忌。
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堆著笑走過來,打了個千:“見過吳雪侯爺,聖上傳召昭陽殿。”
“多謝公公!”他對著身後跟隨的將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先走。
他站在書房裏等了一會,才看見皇上沐浴更衣完之後從裏室出來,被熱氣熏籠,從頸子以上都露出微微的粉色,氣度優雅從容,換下龍袍,身上斂去了帝王氣,更多一種世家貴公子的書卷俊朗,清貴無雙。
“參見皇上!”阮驍神色莊重,單漆跪地。
“愛卿免禮,來人,賜座看茶。”皇帝神色一如古井無波,一時間也瞧不出什麼,直到宮人端上茶,皇帝才慢慢開口:“你軍營裏是不是有個姓謝的幕僚?”分明是極度篤定的口吻,卻是這樣問道,阮驍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不是有些幻聽,他居然聽到那位帝王開口前極低的笑了一聲,忍不住的歡愉般。
“回皇上,是。”
“那人呢?可是隨你回來了?住在哪兒?”皇帝身子略前傾。
“回皇上,謝兄弟死在那場埋伏仗裏了!”
阮驍滿腹狐疑地抬起頭看著良久沒有出聲的皇帝,麵上不解,一個幕僚,怎得天顏如此垂問。隻見那原本沐浴後潮紅的麵容刹那陰狠,那種突如其來的恨意射過來,讓阮驍這個見過千軍萬馬的人背後憑空生了一重汗,但隻一瞬,那種刻骨的尖銳怨毒的眼神就淡去了,而後是低頭沉思。
阮驍心下不安,不知是哪裏應對錯了。試探著喚了兩聲“皇上。”
許久,皇帝才“咦”了一聲,笑著擺了擺手,眼瞼低垂,示意自己沒事,神色越發平和,隻那垂下來的眸子像是浸在涼水中,冷得發寒,半晌,繼續拿杯蓋浮了浮茶麵上的茶葉。
禦書房寂靜無聲,阮驍卻覺得呼吸艱難,不自覺鬆了鬆衣領,卻還是沒緩解,汗更加重了,不知是哪裏應對不善,惹怒了聖上,坐立不安。
隻見皇上突然舉起茶杯猛喝了口,極力咽下,用錦帕狀似無意的擦拭幾下,收入袖間。隨即說道:“沒事,就是個相識的舊交,你跪安吧。”皇帝再度開口,聲音有些難聽的緊澀,仿佛是喉間堵著什麼,讓人疑心他剛剛喝進去的莫不是鉛塊。
李承應拿出那被順手放入袖中的白色錦帕上赫然有幾縷血絲,隱約有兩聲極低的笑意傳出來。
被莫名其妙的傳進去問些不著邊際的話,阮驍回府邸後,凝神想了想,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就像這黑壓壓的天空,雨要下不下的,陰沉不祥。半夜裏雨勢極大,嘩嘩啦啦從屋頂傾泄,狂風摧折花木,護花鈴呼呼作響,沒有預料中的神清氣爽,隱隱帶著些悲哀蒼涼的意味。阮驍站在屋簷下,袍子大半被吹進來的雨打濕了,細想白日裏的場景,心神不寧,神色凝重。
卻看見夜晚守門的虞衛披著蓑衣朝自己快步走過來,“侯爺,外麵有人求見,他說拿出這個您就會明白。”
小廝從懷裏掏出一塊白玉,玉上墜下的黃色絲絛全被玉雨****了,皺成一團,玉觸體冰涼,隱約有縷縷寒氣纏繞,玉上精細地雕刻著上古神獸白澤,那是昆侖山上的神獸,渾身雪白,能說人話,通萬物之情,很少出沒,除非當時有聖人治理天下,才奉書而至。
阮驍拿著這塊玉也顧不得撐傘,奔至門外,見一人身著白色錦袍,足登黑底金邊靴,斜身倚在門邊,身旁是水漬蜿蜒遊走的紫竹傘,神情蕭索冷漠頹廢,眼眶通紅,一身衣物盡被打濕,額發滴水,劃過俊挺的鼻子,聚在下頜,將滴欲滴的樣子,顯得人是越發出塵俊朗,抬眼瞥見阮驍跪在門前請罪,微微抬了一下手,倏忽一道閃電劃過天空,明亮了一下,那平日冷清寡歡的君主,居然極是清雅柔和的笑,笑意盈盈,心滿意足,宛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似乎還是當年做王爺時的風流甲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