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喬神醫李逵亂診脈 懲貪官楊雄笑剃頭(2 / 3)

尉遲小姐聽得大喜,又行禮謝了,就傳訊教一家如言準備,一麵就帶了隨身仆婦使女,楊雄幾個後麵跟著,簇擁了尉遲小姐,往正廳上來。

一行人來到廳上,就見那都總管廳上正中大刺刺坐了,那尉遲二爺坐在一側,巧言媚笑,馬屁與高帽亂飛,佞言與奉承共作,樂的那都總管合不攏嘴來。這邊尉遲二爺卻一連聲喝著要香茶,又要水來濯口,一麵又喊天氣熱,怕熱著都總管老爺,叫使女來打扇,又要冰塊,要水果,要蓮子湯,種種作威作福之事,百不能述其一二,但凡使女手腳慢些,就罵起來,要大棍子來打死,要不便拉出去配了小廝,隻當是在自己家裏。卻驟見得眾人擁簇著尉遲小姐上廳來,兩個吃驚都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楊雄李逵石勇在尉遲小姐身後,先看那都總管模樣:大紅公服罩身,渾是生靈鮮血染就;墨黑烏紗壓頂,都是不平冤氣凝成。黃睛偏小,隻看金色銀光,白臉帶病,無非色淘酒傷。驕聲斥人,隻仗著皇親國戚;惡意謀產,才不懼天理王法。誰言若輩是禽獸,禽獸逢著亦相羞。

又見那尉遲二爺模樣:頂一頂不正不直獬豸冠,穿一件不長不短皂虎袍,著一雙不高不低黑魚靴,拿一把不幹不濕柿油扇,留一片不三不四公羊胡,說一些不忠不賢畜生言,存一片不善不良害人心,做一種不倫不友歹毒事。

那兩個都呆住,尉遲小姐雖是氣憤,終不肯缺了禮數,就行了禮,道:“兩位尊官近戚,小女子為伺候家父病床,有失迎候,請勿見怪。”誰知那都總管本是個最好色不過的,雖有了十幾個姬妾內寵在房裏,但聞著尉遲小姐容色天仙也似,當初便又要尉遲二爺暗地裏來說,要討尉遲小姐做小,那尉遲老爺氣破了胸膛,當時就教人將尉遲二爺趕出去了。尉遲二爺狼狽回去,就與這知州添油加醋的說,尉遲老爺如何罵他,罵這都總管。這都總管自是秦廣王的表弟,喚做秦壽,最是驕橫,到處無故害人,當下聽得尉遲二爺如此說,便氣破了胸膛。便要發火簽差衙役去拿尉遲老爺。卻是尉遲二爺止住,就暗地裏獻一條毒計。這都總管便硬請尉遲老爺去赴宴,卻於酒中下了慢藥。尉遲老爺回來便昏迷不醒,這兩個卻隻使人探聽,今日聽得尉遲老爺隻餘一口氣,看看待死,便心裏歡喜,卻又耐不得,就帶了士兵衙役過來,思量謀奪了尉遲老爺的家產。兩個卻早分贓定了,就一人一半家產,這都總管秦壽又要搶尉遲小姐去做妾。因此便來尉遲老爺家裏,卻以尉遲二爺訴當年家產分得不公為幌子,就索要一應典籍契約鑰匙,早料到高君德不肯,就胡亂說個“欺主謀產”的罪名,將高君德拿下了,就預備一兩日在黑牢裏將高君德結果了性命。到時尉遲老爺已死,尉遲小姐一個孤女,做得甚主張?便奪了家產,尉遲二爺再出頭以尊長的身分來主張,將尉遲小姐嫁與都總管相公,到時一乘小轎,強送入秦壽府裏,任由秦壽受用,卻不是這兩個的如意算盤?卻不想尉遲小姐敢出來與這兩個主張,這兩個不覺方寸大亂。正是:奸謀安排鐵桶密,不料自有撞破人。

便是尉遲二爺更奸猾些,便道:“侄女如何出來了?卻是哥哥身體如何?二叔掛念的緊,便是飯也吃不下,覺也不能睡,隻是掛念著哥哥,想著哥哥若是不好,我和他一奶同胞,手足情深,卻不是要疼斷肝腸了也!”便眼角裏硬擠出幾滴淚,嗚嗚咽咽,做出些哭泣樣子來。尉遲小姐哪裏信他?便冷冷道:“二叔既有此意,何不去房中探望,卻如何在這裏坐地,反要索我家家產,把高叔叔也拿下了?便是侄女不解,要有勞二叔說出那緣由來。”

尉遲二爺不料這侄女忽地口角生刀,言辭鋒利,再不嬌怯怯地,倒吃一驚,總算他臉厚過那老樹皮,心黑過那烏魚墨,便假惺惺道:“侄女何出此言?二叔這次來便是怕哥哥不好,你一個孤女兒家掌不住家產,被人奸騙了,教我如何對得住哥哥在天之靈?便請得都總管大人到此,把你家家產理個明白,發下文書,永為保障,豈有他意?”

尉遲小姐冷笑,道:“然是二叔是一片好心了?便是我家自有高叔叔總管,一切帳目都經理的明明白白,卻不敢勞動叔叔費心。高叔叔在我家出入二十年,忠心耿耿,從無過失,如何硬派他‘欺主謀產’的名,冤枉他?便是二叔也早經前官手裏分斷了家產,明明白白押著文書,各自過活,須再幹涉不得我家事,今日再來索家產時,須無道理。”

尉遲二爺聽著侄女句句話都把理占盡了,教自己再混賴不得,心中大怒,便扯長臉道:“侄女你好沒個上下,便是我也須是你尊親,你父親既沒了,我便是你嫡親的叔叔,凡事都為得你主張,做得你主,你如何這般敢直對著我說話?便是兩棵草豎起來須也有個高低哩,你便說前頭分斷了家產,便更不公,你父親那時欺我年幼,將祖輩傳下來的埋藏的金銀財產都謀了去,不然如何他現在有這潑天家私,我卻連立錐之地也無?現放著都總管大人在此,如何不把家產重新分割了?大人明如都總管水清如鏡,須不再是你父女拿錢再能來買的!”

尉遲小姐如何能料得這叔叔如此無賴,氣得臉色雪白,半天方道:“二叔說話何不問問良心?便是我父親這許多年來如何對待與你,二叔怎得全都忘了?”

尉遲二爺冷笑道:“哼哼哼,你不就是說你這短命爹爹與我些爛得發黑發黴的少許銀兩?他奸騙了我家產,這許多年來便是生利息也生發得泰山高來銀子,他良心當不過,略還我些石頭瓦塊,顛倒還要我來千恩萬謝?卻不是吃自家鍋裏煮的肉,倒要謝人家香氣?哪有這樣的道理!天道好還,今日他短命死了,便是上天明白報應,家產須再來分過,才是公公平平,現放著都總管大人在此,如何能再教你賴了我的家產?”尉遲小姐氣得說不出話,尉遲二爺還待唾沫四濺地來胡說時,卻隻聽得雷般一聲吼,就尉遲小姐身後奔出條黑大漢來,伸手就揪住尉遲二爺,拖下椅子來,拳頭腳尖一發上,打得尉遲二爺殺豬般也叫起來,廳上廳下一片大亂,那秦知州大驚,就叫人來拿李逵。李逵吼一聲,待廝打時,早被石勇和楊雄拖住手,扯回去了,再看尉遲二爺時,脖子歪在半邊,臉上紅的是血,白的是沫,黑的是土,倒似開了個顏料鋪,牙齒倒走運,倒存著兩個在嘴裏,可惜都是上麵的,又不在一起,不免日後孤單。尉遲二爺張嘴嗚嗚的叫,聲音卻如扯破的風箱,隻是清楚不得,半天掙紮不起。正是:莫道利口能無賴,鐵牛鐵拳不肯饒。

這時卻早有五六十個做公的奔上廳來,聽得本官發話,便奔來捉李逵,李逵待上前時,楊雄早上前奔秦都總管,旁邊帶刀公差急來攔時,被楊雄一拳一腳,就打翻兩個,提住第三個腰胯丟出去,把那幾個都撞翻了。那秦都總管待走時,楊雄早趕上,就一把扯住,秦都總管便倒,楊雄冷笑,就地上拎起來,手裏早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解手刀,不由分說,就去秦都總管臉上撇兩撇。秦軀殼都總管裏三魂六魄都走了,半時方回來,就叫道:“不要殺我!“楊雄笑道:“小人如何敢傷犯大人,就與大人刮刮臉,那剃頭的待詔伺候的大人不幹淨。”又將刀去秦都總管咽喉處抹兩抹,秦都總管就昏倒,楊雄冷笑,就將那茶和蓮子湯都潑在秦知州臉上。秦都總管醒轉,叫道:“好漢饒命,不要殺我!“楊雄笑道:‘怎敢傷犯大人?呀,卻是不好,一隻老鼠鑽大人褲檔裏去了,要傷犯大人,待小人取出它來,碎割了它!“就來割秦都總管褲帶,刀一揮都斷了,秦都總管死命將雙手提了褲子,殺豬般叫道:“好漢不要動手,說什麼我都依你!“楊雄笑嘻嘻的停住手,就把刀擱在秦都總管咽喉處,叫道:“那些公差們如何也要來捉老鼠?他們手腳又粗,又不懂得體貼大人,卻不是把老鼠都嚇走了?且教他們遠遠的下去!”

卻是那許多虞侯公差見楊雄挾持了都總管大人,都大驚來救奪,將著刀棍,卻見楊雄有凶器,明晃晃的刀不離大人要害處,因此不敢上前,離著五七步遠,因此上楊雄發話,那都總管如何敢違背,就道:“你們都退下去!“那些公差聽見本官發話,卻是退也不敢,不退也不敢,就僵在那裏。楊雄將刀子來略緊緊,秦都總管大叫:“你們快退,不然日後都打死了!”那些公差沒奈何,就都退出廳去,卻是隨將這都總管來的總有二百來虞候衙役,聽得裏麵鬧,都奔進來,簇擁在廳外,隻是不敢進來。卻是尉遲小姐和那些使女仆婦都驚呆了,不曉得如何來做。李逵和石勇早打翻十幾個公差在地下,見楊雄拿住了秦知州,各自大喜,就過來幫住。楊雄冷笑道:“大人這許多日子來快活,搜刮百姓虎吞狼嚼尚不知足,便索性將這樣的大富之家來鯨吞了!卻是大人這些日子搜刮的有多少錢財?老實說來,若是少說得一兩,便將來割一刀!”秦都總管篩糠來抖,道:“不敢!不敢!我來的時候少,不過半年,有百十萬金銀在家裏。”

楊雄冷笑道:“你搜刮的這許多錢財,哪一分不是民脂民膏,是小民身上榨出來的骨髓,卻還說少!我且問你,你這一城百姓一年須繳的稅,可夠百十萬麼?”

秦都總管隻道:“夠!夠!“楊雄冷笑道:“你既落到老爺手裏,想死還是想活?”秦都總管心膽都裂開來,隻叫:“饒命!”

楊雄冷笑道:“若要死時,老爺自割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卻分十日來割,每日來割你九百九十九刀,多一刀也不割,要你足足得活上十天。老爺卻旁邊支起火盆,將你割下的肉,挑好的燒來下酒,隻要你眼睜睜看著,這是第一條路了,卻是死路,你若倔強時老爺便來成全你。第二條路卻是活路,你隻須依了老爺三個條件,老爺就放了你,不傷你半分,你卻選哪一條路,死路還是活路?”秦都總管慘叫道:“活路!活路!什麼條件我都依得!依得!”楊雄冷笑道:“既是依得,你且聽好,不要待會卻搖驢頭來反悔!老爺卻說這三個條件與你聽:第一個尉遲老爺與這城裏興多少好事,你卻夥同那畜生來謀他的家產!卻不是萬分該死!便要你立下親筆字據,永不得再起這樣的歹心,若要再做時,天打五雷轟!這是第一個條件,你可依得?”

秦都總管聽這條件如此輕易,喜道:“依得!依得!”便要紙墨來寫字據。楊雄待他寫完,看一遍,收在自家懷裏,冷笑道:“枉做著一方大官,卻寫得這般爛字!”又冷笑道:“第二個卻是老爺要教你賞善罰惡,也教你學會做件好事!便是要你放一個人,罰一個人,你可依得?”

秦都總管道:“依得!依得!”心中懷著鬼胎道:“隻須罰得不是我就夠了。”

楊雄冷笑道:“這高總管為人忠義,你如何將他拿下了,因此要你放了;那尉遲二爺最奸惡不過,你如何和他狼狽為奸?就要你拿了他,大枷枷了,鳴鑼喝道,去街上遊上三日,再下在牢裏,問他欺兄霸產的罪名,這條件你可依得?”秦都總管道:“依得!依得!”

楊雄冷笑道:“既是依得,如何不馬上做來?”

秦都總管忙傳吩咐,就叫將高君德放了,再將尉遲二爺拖出去,一百斤大枷枷了,就前麵兩棒銅鑼鳴道,後麵水火棍子趕著,拖去大街上遊城示眾,受萬人唾罵。楊雄冷笑道:“這兩個條件做得倒也罷了,便是第三個條件,你既搜刮的這許多財物,都是城中百姓血汗,如何教你侵吞了?你可寫下幾百張告示,將百姓今年租稅都免了,就將你這贓物來抵了充官,將這幾百張告示去滿城裏貼了,教百萬百姓都知道。”

秦都總管聽的目瞪口呆,要不願時又畏懼性命,隻得道:“我這官印卻不在身邊,如何出得告示?“楊雄冷笑道:“官衙隔得近,派人取來便是,若是不依時老爺就來割了你!”

秦都總管驚懼,隻得傳出令去,叫衙役飛也似回衙取了印來,又傳了許多文書抄手來,就眼前寫下幾百張告示,用了印,發出去滿城裏張貼,滿城裏百姓知道,都哄動了,問了端由,都喝彩。秦都總管求告道:“好漢,我三個條件都依了,你可饒我性命,放我回去。”楊雄冷笑道:“怕老爺反悔?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你這等做官的人說話如放屁一般,誰知放了你後,你反臉不再來害尉遲老爺?你既下毒來害人時,也吃我些毒藥!”就懷裏撚一陣,掏出個丸子來,塞在秦都總管嘴裏,秦都總管大驚,隻覺嘴裏臭哄哄的,死也不肯咽下去,楊雄冷笑道:“你們也來服侍都總管老爺!”石勇就來捏住秦都總管鼻子,秦都總管呼吸不得,就張開口,被石勇將茶水一灌,就送那丸子肚裏去。楊雄冷笑,就鬆了手,秦都總管早癱在地下,舉動不得。楊雄冷笑道:“這藥喚作蝕心腐骨丸,除了老爺,再無解藥,你若從此學的清廉些,不再來害人,老爺每年自送解藥與你,若是依舊貪惡不改,這藥舉發時,教你肚腸骨頭爛遍而死!”就一腳將秦都總管踢出廳外去,笑道:“老爺也自饒你!”那些衙役忙上前將秦都總管扶起,秦都總管失魂落魄,抱頭鼠竄而去,那些衙役士兵跟在後麵,個個屁滾尿流,哪個敢再來羅唕?隻聽得那幾個在廳裏大笑。正是:貪官自古心最毒,好漢辣手才相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