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楊雄三個直撞入府裏來,石勇這一二年在府裏出入慣的,門上人都是極熟的,卻見他帶著兩個生人入裏來,便有幾個問道:“石管事,這兩位是誰?老爺如今病重,看看不好,高爺忙得也不見外人,若是打秋風的,隻可你帶自家帶回去管待,過些日子再來。”石勇笑道:“你這幾個好短命見識!我甚時帶吃白食的入過府裏來?這是有名的神醫,生得死人肉得白骨,俺特請來與老爺看病救命的,你們還不快與我通報與高總管?”那幾個都笑道:“石大哥如今也學會說笑了!自老爺病重,銀子化得淌海水似的,隻要是有名的醫生,有人薦舉,不管隔了一二千裏路,便派人拿了帖子騎了快馬重金請了來,個個來時都是大帽子大架子,好似華佗再世,扁鵲重生,看病卻一點成效不見,看著老爺往死裏送,垂頭喪氣的走,權當這一回扯屁使風!薦舉的人個個要麵子貪好處,依舊到高總管前湊上臉來昧良心瞎說,隻苦了我們這些看門的頂缸,來的時候都要看他臉色,受他嗬斥!隻當你石大哥是個直心直性的好漢,卻如何也來學會了弄鬼?”石勇惱道:“你們這些狗才眼睛看多了麥粒,就說世上再沒了珍珠不成?少扯*淡!且與我報高總管,就說俺老石找了真正能救命的醫生來了,教他快來見,不要誤了老爺性命!”那些看門的都道:“石大哥今日好生厲害,顛倒倒要高總管倒來接你,真個少見!卻不是痰迷了心竅?沒奈何我們替你報一聲,若是你自遭高總管窩心腳時,不要來怨我們!”石勇惱道:“快去快去!這些廝隻管來聒噪!”便有兩個搖頭笑著去了。
這三個便立在門前等,卻是過不了兩刻,那去報信的回來,苦著臉道:“那都總管老爺和二爺大刺刺的坐在正廳上,正和高總管吵哩,逼總管爺要交文書鑰匙,總管爺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可言語裏就是半點不讓。廳外麵又有許多士兵衙役守著,不放人進去,卻是無法替你通稟。“楊雄聽了,就拿眼看石勇,末他退開兩步,低聲道:“事急了,須得我們自拿個主張,你引我們且直闖到尉遲老爺房裏,就把這藥末與他灌下去,試試他運道也好。”石勇道:“萬一這藥無用,救不得尉遲老爺,卻如何收拾?”楊雄道:“救不得就救不得,我們真個作郎中不成?救不得人時就闖廳上去,一刀一個將那都總管和‘糊狗屎’二爺殺了,量這些士兵衙役如何擋得住我們?就出城回隱龍山上去。這尉遲家雖然養得千百個閑漢,但我們殺這兩個狗賊,是與他們家除了大害,這高君德如何放他們死力來捉拿我們?所以都是無妨的。”石勇道:“便是這樣爽快,殺了這兩個賊我且和你們一起上隱龍山上去,把這裏都決撒。“兩個商量定了,石勇便和那幾個看門的道:“既高總管無有功夫,我自引這神醫去老爺房裏,先去與老爺把脈。”那幾個吃驚,道:“便是有家法在,如何敢擅放人入去?”石勇焦燥道:“家法!家法!老爺的命不大起家法?休要再放屁,有事老子一身都當了,若是哪個敢再來擋路的,老爺拳頭須不認得他!”便領那兩個直撞進去,這幾個把門的都怕他,又怕果真救了老爺性命,自己攔阻,須吃責罰,因此隻得眼睜睜的看這幾個撞進去了。
石勇引這兩個引這兩個走過不知多少房舍,直撞到正房,卻見那些使女在房外忙忙的亂跑,屋內早傳出哭聲來,那些使女們驟見這三條大漢直闖進來,都驚羞,又怕事,因此都不敢攔,被這三個直闖進去。幾個老成仆婦上來喝斥時,早給推去跌倒,攔阻不住,卻是三個看房裏時,卻是如何形狀?但見:幃帳深深,掩個將死未死身軀,藥香嫋嫋,欲吊三縷兩絲氣息。殘燈兩盞,似魂搖搖欲盡,孤茶一盞,正是預兆冷食。醫生束手,猶喬喬畫畫,去裝把脈斟方;使女無言,隻默默站站,隻聽遙傳低呼。可惜親人卻零落,一女床前獨自哭。
那尉遲小姐跪在床前,正哭的傷心斷腸,淚如雨下,正是神思不屬,心欲昏迷,卻聽得腳步響,外麵喝罵,心裏吃驚,就抬起淚眼看時,早見三個漢子闖進來,模樣凶惡,不由得驚呼出聲,卻是石勇認得這小姐,就上前聲喏,道:“小姐莫驚,俺自是門下管事的石勇,今請得高明醫生到此,要救老爺性命,因聽的老爺看看不好,事情急了,不及得通報,隻得闖將進來,請小姐恕罪。”
尉遲小姐驚羞,卻是聽得有一句“今請得高明醫生到此,要救老爺性命。”心裏便狂喜,急道:“隻要救得我爹爹性命就好,那位是神醫,請受小女一拜。”卻是李逵見了這小姐容顏,心裏早迷迷糊糊地,隻是眼睛定在那小姐臉上,聽她問神醫,便迷迷糊糊走前來,嗬嗬傻笑,那小姐驚羞,心裏道:“這人好生無禮,又這般醜惡!”隻是心急父親性命,卻顧不許多,就上前跪拜,道:“多謝神醫,就請大發慈悲,救小女子父親性命!”那李逵嗬嗬傻笑,就忘了請小姐起身,楊雄不忿意,就後麵伸手在李逵臂上重重一扭,李逵那魂方自回來,忙道:“小姐請起,俺,俺自當出力向前。”那小姐聽他說話,又吃驚,沒奈何拜兩拜,就道:“請神醫試脈。”李逵又傻笑,說不得話。楊雄又背後推他一把,李逵方醒悟,就搖搖擺擺,走到床前,裝個樣子,把手搭在那尉遲老爺的手背上,倒似把鉗子將尉遲老爺手夾住了,那小姐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楊雄看得,心裏隻是叫苦,隻得將言語為李逵來掩飾道:“我這位師父手段原與別人不同,麵貌不好,手段卻是驚人,他診脈使的都是反天斷脈法,但一上手便知人五髒六腑的病症,百試百準,便是膏肓之症也治的好,小姐且請放心。”那小姐聽得將信將疑,沒奈何隻得問道:“請問神醫,家父卻是何種病症。卻不知還有救也無?”李逵就清清嗓子,咳嗽一聲,方胡亂捏造道:“這位老爺是個中毒的病症,別人在酒菜裏下了慢毒,因此昏迷不省,待俺給他下一味藥,保他性命無憂,吃得飯,說得話,放得屁,依然活蹦亂跳。”那小姐皺眉,心裏道:“這人說話好生不雅!”但聽他說得對症,心裏就生起幾分指望來,道:“先生高明,請得許多名醫在舍下,也多有高明疑心家父是中了毒,隻是每每開方都不一樣,又不見效。今先生也說是中毒時,卻不知中的是什麼毒?”若依醫理,李逵如何答的出來?偏他頗能捏造,就道:“是西方孔雀明王下的糞,南海島上長的不死木,東海毒龍口中流的涎,被那些賊廝鳥收了,將來害你父親,卻虧是遇得俺,與他下一味藥,包能起死回生。”那小姐聽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楊雄和石勇兩個忍不住,隻是偷笑,那小姐道:“就請神醫為家父擬方用藥。”李逵道:“卻開什麼藥方,本神醫自隨身備得“百好丹”,百試百靈,解得毒,治得病,就是萬金都難買。“那小姐見他說的天花亂墜,不管如何,心裏總是多些指望,道:“若是救得家父,任憑先生要多少金銀。”李逵道:“老爺卻要金銀做什麼鳥用?隻是救得你父親就好。”就懷中取出那包藥來,遞與那小姐,那小姐皺皺眉,就命身邊丫環接了,拿去廊外去煎,無一會煎好了送進去,那小姐自命丫環撬開父親牙關,自己親用調羹為父親喂下。卻是那事恣怪,那藥用下不過兩刻,這尉遲老爺本自三絲兩氣,看看斷命,這時卻漸漸能呼吸,口裏微微透出聲息來。那小姐大喜,跪下就拜李逵。李逵也自大樂,就雙手扶起小姐來,眼隻不離小姐臉上,那小姐驚羞,但念他是父親救命恩人,隻得忍耐。看官,你道這藥怎地如此靈驗?原來死在崗上的那個郎中醫道本甚是高明,下在這尉遲老爺酒中的毒藥本是他自配的,偏他貪心,就這事向那尉遲二爺要二千兩黃金,因此惹動了尉遲二爺的殺機,又要殺人滅口,就要身邊親信把他來殺了。誰知這郎中卻偷偷配下一味解藥,藏在靴子裏,準備若是拿了那二千兩黃金,就拿這解藥也向尉遲老爺家要幾千兩金子,得了兩邊的金子,他卻卷包逃走,去過快活富翁日子。誰知卻先吃殺了,又被李逵撞見,殺人搜得著藥出來,今日正好解了尉遲老爺中的毒,卻不是上天有意,要成全李逵一段好事?正是:莫笑莽漢無計較,偏有福神護將來。
卻說李逵行險撞著,憑一包藥救了尉遲老爺性命,眾人正都歡喜間,卻聽得腳步急響,一個使女跌跌撞撞奔進來,就慌慌張張叫道:“小姐不好,總管爺被拿下了!”眾人都驚,尉遲小姐識得是自家的貼身使女,為見那都總管和自家二叔這次來的不尷尬,有來搶奪家產的意思,高君德就命這使女去前廳伺候茶水,實是聽話端頭,就隨時把消息報來,教裏頭知道。先前幾次消息報來,都說那都總管逞強弄勢,硬說自家父親和二叔分家時不公,少與了二叔家產,這次二叔又在州裏首告了,求分斷家產,因此這都總管帶了虞侯衙役來,硬要高君德將一並典籍契約鑰匙都交將出來,就查點家產,好就州裏公斷。隻因父親病的沉重,看看待死,心思昏沉,卻也不能理會,誰知竟鬧出這般來?就急問那使女時,那使女道:“婢子回到廳上,就見高總管拍著桌子大罵,二爺就溜到那都總管老爺耳邊說幾句,那都總管老爺長著臉惡狠狠地道:“既說尉遲老爺病的不好,他家小姐一個女兒家,如何掌得住這份潑天家業?必然要被人侵吞,你做這一家總管的推三阻四,死也不肯交出典籍契約鑰匙,還敢咆哮本官,中間必有情弊。依本官看來,你必然要謀奪尉遲老爺的家私,是以不肯經官清數,如此險惡狡猾之徒,本官如何能放過了你?少不得要你牢獄裏走一遭!”就變了麵皮,喝教那些衙役上來將高總管一條索子綁了。就傳兩個副管家去,威逼立時將一並典籍契約鑰匙都交將出來,不然就照高總管樣子一般例辦,婢子看看大事不好,就趕回來與小姐報訊。“那幾個聽了都氣得冷笑,就聽尉遲小姐驚道:“高叔叔一身好武藝,如何吃他們拿了?高叔叔現在卻在哪裏?”那使女道:“便是高總管猝不及防,又被人多,一發上,因此便吃拿了。高總管氣得大罵,那狗官道:“這廝狗嘴裏長不出象牙!’就教人將麻核桃塞了總管爺一嘴,將來拖去階下,說等回去時便帶回去下在死囚牢裏。”
尉遲小姐驚怒道:“這世道如何沒有了天理王法?這般上門來欺負人!”隻聽李逵大吼一聲,其聲如雷,轉身就扯著石勇道:“那廳在哪裏?你且和俺一起去,打死了這些禽獸!”那小姐駭得花容失色,說不出話來,楊雄卻急上前攔住道:“你這神醫如何這般性急?放俺在此,如何能教你連累這許多人?且不要急,俺都有話說!”就轉身對尉遲小姐道:“小姐且容俺說,眼下老爺雖得了生機,卻還是昏迷不醒,說不得話。這一家眼下須是小姐主事,方說得話,依小人之見,小姐可即時到廳上,就力保高總管清白,如此那狗官須再誣賴不得,拿不得高總管去。若是他索要典籍契約鑰匙時,小姐即請找出前麵與那二爺的分家文書來與他看,前官早剖析得明白,必用了官印,如何還容得他來混鬧?必然教他們沒意思,收了心思。”石勇就道:“這些狗賊既是撕破了麵皮,如何肯輕易放手/他們又帶了這許多士兵衙役,必然仗著狗膽,要來混賴。”楊雄冷笑道:“文來文對,武來了武對!聞說這家裏養著上千的漢子,這時候如何不用著他們出死力?就都教傳來,各執了槍棒,就教各自呐喊,鬧動起滿城的人來,傳說這狗官與‘糊狗屎’二爺強霸奪產的事來,聚集起成千上萬的人來,必然把這狗官驚得屁滾尿流,夾著尾巴逃了,如何還輪得他威風害人?”那尉遲小姐聽得大喜,就深深萬福謝道:“多謝幾位英雄仗義相助,請受奴家一拜!”楊雄石勇還禮不迭,李逵傻嗬嗬的笑,也跟著下拜。尉遲小姐就吩咐幾個老成婦人,就教與管家說知,分頭叫了門下的漢子,執了槍棒都火速趕來。一麵就對這幾個道:“神醫和好漢們請稍坐用茶,奴家處分了這事,救了高叔叔便來相謝。”楊雄道:“小姐一個女兒家如何能與這些貪官無賴合口?我們也都跟著小姐,就幫襯小姐則個,更可教家裏有氣力的男子仆婦都各拿了器械,都到正廳下兩廊去伺候,一麵防其動奸心使強,就準備奪轉高總管,一麵也可威嚇那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