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家鄉橡樹園中讓他忍受不了的,還有自己的母親。
“現在我的母親是不會理解我的,比從前更不能理解我。她一定又要我去當醫生、律師或者別的什麼的。她一直認為作家的生涯沒有致富的希望。到時候她免不了又要爭辯、哭啼和鬥爭,但是我一定要過我自己的生活。每一個人都必須過自己的生活。”
他實在不想回到這個死氣沉沉、枯燥乏味、無聊透頂的地方,可他又非回去不可。
到芝加哥火車站來接海明威的是父親埃德和姐姐瑪塞琳。
橡樹園的父老鄉親早已望眼欲穿,整個小鎮到處彩旗招展,當道的路口用鮮花和樹枝紮起了凱旋門,大街上拉起了醒目的歡迎英雄歸來的橫幅,到處是一片節日的氣氛。
他們早早就為英雄的到來忙得不亦樂乎。
海明威在歡迎會上穿一身藍軍裝,走路昂首挺胸,顯得特別高大。換上假膝蓋骨的那隻跛腿在手裏那根文明棍的支撐下顯得別有風度。
海明威因負傷獲得一筆保險金,他可以安閑地呆在家裏,一年不需工作。剛回來時他情緒高昂,仍為往日紛飛的戰火和友情激動。
2月19日,在芝加哥的一些意大利社團成員,為了表達他們對海明威的感激之情,在海明威家裏為他組織了一次聚會。
在會上,海明威用意大利語作了演講,大家舉杯相勸。埃德勉為其難地參加了這次歡慶活動,他為兒子的功績自豪,同時對兒子在家裏飲酒感到惱火。
3月24日,母校邀請海明威去為母校的學生們講話。這是推辭不得的。他去了。
海明威身穿製服,帶著一支繳獲的奧地利手槍和一副防毒麵具,還有一條滿是彈痕和血汙的褲子。
“同學們,你們好!”僅僅這一句話就引來雷鳴般的掌聲。這掌聲使他更加振奮。他義無反顧地說了下去。“兩年前,我和你們一樣,是這個學校的一員。可是戰爭改變了我。”
說著,他揮動那條血褲,大談戰爭的恐怖,論述了他作戰的英勇,如何從真空地帶搶救出那名意大利傷員,如何同意軍步兵並肩作戰,如何獲得了那三枚軍功章。當然,他沒忘了提及身上二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傷疤,沒忘了告訴大家,那條褲子就是被敵人的彈片炸碎的。
話裏有渲染,也有誇張,但主要是事實。
講話被一陣陣熱烈的掌聲打斷。
最後他說:“這是我第一次講話,我希望,這也是我的最後一次。”
話音甫落,台下掌聲如雷。
但是,海明威自己明白,他沒有說出戰爭本身的那種淒慘、可怕、痛苦和無益,他以某種厭惡的心理把那條褲子獻給了母校作為一件展覽品。
天知道,那是用他的鮮血染紅的褲子,是件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