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7月8日,海明威中尉的名字出現在駐意美軍救護車司機重傷員的名單上,在他19歲生日前的兩星期,也就是他深入前沿戰壕一星期之後,海明威在救護意大利受傷士兵的過程中被奧地利軍隊的炮火擊中,身負重傷。
那日午夜,海明威在戰壕中分發巧克力糖時,抓起一個意大利士兵的步槍,向敵人前沿陣地射擊。
海明威的槍聲招致了敵人的反擊,機關槍吐著火舌咆哮起來,那個地方光禿禿的,毫無遮攔,盡是稀泥。
海明威看見那個受傷的意大利人危在旦夕,便縱身衝上前去,想把他拖進戰壕。這時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密如暴雨的彈片射開來。
蹲伏在海明威和爆炸地點之間的一個意大利士兵犧牲了。稍遠的一個給炸掉了雙腿。還有一個被削去了整個麵孔。
海明威甩了甩頭,從震蕩中清醒過來,繼續艱難地向夜幕裏爬去。
夜色漆黑。但是敵軍仍然發現了這個爬動的黑影,一陣機槍掃射過來。黑影往旁邊猛一滾,又繼續匍匐前進,時而還縱身一跳,避開陣亡者的屍體。他一直在仔細尋找那個受傷的意大利人。
海明威聽到那個意大利士兵痛楚的呻吟,紅十字會會員的責任感促使他向傷員爬去。
海明威艱難地爬到傷員身邊,傷員已不省人事,但還活著,海明威抱起他往背上一背,返身往地下掩蔽部撤退。
突然,天崩地裂一聲巨響,空中頓成一片火海。倘若世上真有妖魔鬼怪的話,那麼所有的妖魔鬼怪齊聲怪叫也沒有這一聲爆炸嚇人。
又是一陣炮擊。巨大的炮彈在爆炸,細碎而致命的彈片密如驟雨。射來的炮彈大都打在意軍右側十米開外的地方,但那四處迸射的彈片卻像尖釘一樣把人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刹那間,海明威覺得,這下完了。單是震蕩就已經使他幾乎喪生。
關於這一時刻,海明威後來回憶道;“我那時已經死了。我覺得,我的靈魂或者別的什麼正在從我的軀體裏往外逸出,就象你捏著一角把一塊綢手帕拉出口袋一樣。靈魂飄蕩了一圈又回來了,我才活過來。”
海明威清醒過來的時候,兩條腿沒有一點勁,軟得象麵條一樣。身上有點痛,但主要是麻木,使他惱怒可又喚起信心,他有時踉蹌,有時匍匐,有時則又連走帶爬,掙紮著把肩上的傷員背回戰壕。
夜色漆黑,海明威背著傷員蟎珊地走著,兩條腿由麻木變成劇痛,背上的傷員悲慘地呻吟,使他更艱於舉步。他在泥濘中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平日幾步就可穿越的路,如今竟漫長無邊。
海明威背著的那個意大利狙擊手尖叫一聲軟癱在他的肩上。這一聲響亮的尖叫驚動了奧軍。幾道直射的光束在搜尋那個背人的人。那個渾身泥漿的黑暗的人影。探照燈光集中在意軍陣地上。
海明威繼續奮力爬行。他的肌肉痙攣了。他的呼吸困難了。頭腦裏隻有一個想法:爬回營地,爬回營地,到達那裏,那就是目標。
距離在一點點兒的縮短。他終於快要到目的地了。
探照燈又一次照亮了戰場。刹那間敵人停止了射擊。
後來。一個奧地利軍官回憶說,他們看見一個人背著一個傷員朝紅十字會營帳爬去。敵人敬佩這種勇氣,不忍心打出那決定性的最後一槍。
這正是海明威所需要的一瞬間。他已經到這樹林和小山的後麵,有了掩護。這個受盡了磨難的巨人現在都給遮沒了。
又一次開起火來。奧軍的機關槍一個勁兒向黑暗中掃射。這次攻擊打響30分鍾後,不過海明威到達了目的地。
他終於到達目的地。
意大利的士兵攙他進入戰壕,又小心翼翼地從他的肩上抬下了那個動彈不了的傷員。但是傷員已經停止了呼吸。
海明威感到渾身上下千百處疼痛。新發現的疼痛,他剛才沒有感覺到的疼痛。震蕩和激奮狀態所導致的麻醉這時在消失。
後來海明威給母親的信裏說:“我的兩隻腳感到好象穿上灌滿了熱水的長筒雨靴似的,一隻膝蓋活動時的感覺也很奇怪。中了機槍子彈時感到象是一個冰凍的雪球猛擊在腿上。”
海明威一頭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公裏外的野戰醫院裏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