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大心凡夫(1)(2 / 2)

豐子愷恍如夢裏,剛才還在翻看照片,沒想到照片的主人竟已經坐在當麵了。弘一法師翻著自己當年的那些舊照,一張一張地說給大家聽,那一臉的超然,好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豐子愷看著老師的神情,禁不住想:如果這些照片有靈,也許要跳出來抱住眼前的法師說:“我們都是你的前身啊!”

不知不覺便說到弘一法師早年居住的城南草堂,此時已經變成佛堂超塵精舍了。

原來,弘一法師他們這次來滬住在靈山寺,聽說附近還有一座超塵精舍,便想過去看看。可是,尋訪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超塵精舍。當年居留過的城南草堂就在此地,弘一法師便尋城南草堂而去。沒想到,城南草堂門上就掛著超塵精舍的牌匾。草堂,精舍,原來是一個地方。進門一看,母親當年的居處,已經供著佛像,正有出家人在那裏念經。打聽之下,才明白義兄許幻園已經把草堂轉手別人,那人卻捐作了佛堂。

當年的草堂,今日的精舍,明天不知又會變成什麼去處?繁華富貴,風流豔賞,哪裏還有一點蹤跡?慈祥的母親已經遙不可見,多才賢惠的宋貞義妹已經遙不可見,曾經相守的俞氏也已經遙不可見!世事滄桑,人生如幻,許幻園,許諾一段美好的幻夢,一個住夢的小園。站在陌生而又熟悉的房子前,那一刻,弘一法師的心裏不由得生起無窮的感觸。

第二天上午,弘一法師相約豐子愷、黃涵秋,再次重訪超塵精舍。一路行,弘一法師一路指點,哪裏是浜,哪裏是橋,哪裏是那一棵老柳;可是,浜早已填平修作了馬路,橋和柳樹也早已消失。走進院內,弘一法師更是如數家珍,哪裏掛著“城南草堂”的牌匾,哪裏是客堂,哪裏是會客室,哪裏是自己的書房,哪裏是母親的住室;可是,弘一法師的興致,終於讓屋裏那個和尚的熱情招呼打斷了。

幾個小時以後,弘一法師與弘傘法師便要離滬赴廬山。時間那麼短暫,弘一法師為什麼還要偕豐子愷訪超塵精舍?是那一縷前塵舊懷依然不肯淡去?是想讓豐子愷能夠記下這段奇緣麼?

從精舍出來,按照精舍裏和尚的指點,弘一法師他們在一間低矮的房子前找到了許幻園。許幻園頭發花白,耳聾背駝,靠代人寫書信為生。執手相向,默然無言。還能言語什麼?還用言語什麼?所有語言,隻會使痛更痛,使傷更傷!唯有兩眼濁淚,唯有溫溫一笑。

離滬前,弘一法師偕豐子愷往閘北佛教居士林,訪已經皈佛的故人尤惜陰居士。一見之下,尤惜陰五體投地,拜伏於弘一法師腳下,似乎要把弘一法師的腳抱住。弘一法師淺淺地鞠躬答禮,以“在家律要”為題,即興為居士林的善信開示演講。

當晚,弘一法師與弘傘法師乘船離滬,赴廬山金光明法會。在廬山,弘一法師和弘傘法師先居大林寺,後住青蓮寺。大林寺因為是淨土宗初祖慧遠法師的道場,成為淨土宗的祖庭,廬山也因之成為南方佛教中心之一。遙想慧遠結茅廬山30年,著書立說,結成蓮社,勸善弘法,大力倡導往生極樂世界的學說,弘一法師覺得前輩大德就是典範,自己弘法利生的責任實在是太大了。參加金光明法會之外,弘一法師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研讀《華嚴經疏鈔》,以為將來重新整理這部佛教典籍做準備。

此時,正是盛夏溽暑,而廬山卻如同涼秋,清涼宜人。這樣的氣候,正好為弘一法師提供了避暑養病、調適身心的機會。居於廬山,應蔡丏因之請,弘一法師寒夜篝燈,用了約一個月時間,於九月二十日寫成《華嚴經十回向品·初回向章》,郵寄蔡丏因,囑其付梓流傳。弘一法師非常看重這部寫經作品,曾經在給蔡丏因的信中,比較自己的《華嚴集聯》和《華嚴經十回向品·初回向章》兩部作品,指出《華嚴集聯》“體兼行楷,未能工整”,而“昔為仁者所書《華嚴初回向章》,應是此生最精工之作,其後無能為矣”。太虛法師見到由開明書局影印出版的《華嚴經十回向品·初回向章》,推為近數十年僧人寫經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