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大心凡夫(2)(1 / 2)

十月廬山,已是寒氣逼人。弘一法師此行使命已經結束,便相偕弘傘法師回到杭州。此時,北伐戰爭正在如火如荼地推進。國民黨內的一些激進分子,提出滅佛毀寺之說。在北方,基督將軍馮玉祥,見寺就拆,見佛像就毀。1927年春,流風所及,江浙一帶也是但見香火便說是迷信,見到僧人便強之還俗,見到寺宇便改做學校、工廠。

仿佛是宿命,曆史和人生裏總是隱伏著許多的劫難,時不時地便橫在你的麵前,你根本無法躲過。那麼,隻有迎上去。滅佛毀寺風聲日緊,生存日益受到威脅,弘一法師不得不毅然奮起抗爭,決絕地函告自己的護法、浙一師時的老友堵申甫:“餘為護持三寶,定明日出關。”短短的十一個字,卻讓人仿佛看見弘一法師正披一身青霜地站在你的麵前,錚錚傲骨,強橫不能使之屈,高壓不可使之折。

弘一法師列了一份當地激進官員名單,委托堵申甫邀請來自己駐錫的常寂光寺座談,並且寫好了勸誡墨寶,贈予與會人員。座談這天,預約者並未悉數到場,但事先寫好的字幅卻不多不少,剛好人手一張。巧合?早有定數?弘一法師心裏有“前知”?

眾人正在低頭看弘一法師相贈書法墨寶的內容,弘一法師懇切地說:“和尚這條路亦當留著。”弘一法師話語不多,語調不高,言辭也不激烈,娓娓道來,婉婉猶如和風,卻句句如錘,敲擊人心。

弘一法師特意請浙一師的學生宣中華坐在身邊,溫言相敘。宣中華平日健談善辯,這日卻難置一辭,背生冷汗。

會後,弘一法師又給部分與自己相舊的政要寫信,主動提出佛教整頓的意見:

舊師孑民、舊友子淵、夷初、少卿諸居士同鑒:

昨有友人來,謂仁等已至杭州建設一切,至為歡慰。又聞孑師在青年會演說,對於出家僧眾,有未能滿意之處。但仁等於出家人中之情形,恐有隔膜。將來整頓之時,或未能一一允當。鄙意擬請仁等另請僧眾二人為委員,專任整頓僧眾之事。凡一切規畫,皆與仁等商酌而行,似較妥善。此委員二人,據鄙意,願推薦太虛法師及弘傘法師任之。此二人,皆英年有為,膽識過人,前年曾往日本考察一切,富於新思想,久負改革僧製之宏願,故任彼二人為委員,最為適當也。至將來如何辦法,統乞仁等與彼協商。對於服務社會之一派,應如何盡力提倡(此是新派);對於山林辦道之一派,應如何盡力保護(此是舊派,但此派必不可廢);對於既不能服務社會,又不能辦道山林之一流僧眾,應如何處置;對於應赴一派(即專作經懺者),應如何處置;對於受戒之時,應如何嚴加限製。如是等種種問題,皆乞仁等仔細斟酌,妥為辦理。俾佛門興盛,佛法昌明,則幸甚矣。此事先由浙江一省辦起,然後遍及全國。謹陳拙見,諸乞垂察。

滅佛之議,如風過簷,刮起一陣雜響,便隨之消弭。這封信,透露出弘一法師對於改革佛教現狀的期望。念茲在茲,長期處在叢林裏,弘一法師對於時下的佛教已有深透的了解和深刻的思考。許多寺廟已經不是淨地,早已淪為營利之所;而許多出家人根本就不清淨,早已墮落為江湖中人,成為逐利之徒。這也從另一個方麵證明,為什麼弘一法師要那麼苛嚴地持守戒律,矢誌弘律。佛祖似乎早有預料,所以在離世前告誡後人要以戒為師,唯有嚴持戒律,才能防非止惡,使人內心清涼,得無上智慧,得見佛性,達到涅槃境界;唯有嚴持戒律,才能和合教眾,淨化寺院,莊嚴國土。弘一法師為什麼過得那樣清苦,有清心寡欲的原因,但他更希望用自己的行為,行無言之教;在弘法利生的路上,點一盞明燈,樹一種典範,吹一縷清風。

劫難過去,煎熬在心。弘一法師打算再度掩關,窮研《華嚴經疏鈔》,將養深受摧殘的身心。弘一法師給弘傘法師的信中,道明自己的心跡:

今春以來,老病纏身,身心衰弱,手顫眼花,臂痛不易舉,日恒思眠,有如八九十歲專老翁……音近來備受痛苦而道念亦因之增進。佛稱八苦為八師,誠確論也。不久擬閉關用功,謝絕一切緣務。以後如有緇素諸友詢問音之近況者,乞以‘雖存若歿’四字答之,不再通信及晤麵矣。音數年來頗致力於《華嚴疏鈔》,此書法法具足,如一部佛學大辭典。若能精研此書,於各宗奧義皆能通達。

於此期間,俗侄李聖章奉父命來拜。弘一法師破例,與俗侄李聖章在常寂光寺共居9天。與俗侄相見,也許能治療內心深處那一種難抑的故家之痛,那一種時時湧起的親人之思。這正是弘一法師,至情至性;佛法裏無處不透發出至真至誠的性情,無情何以胸懷慈悲?無情何以救拔眾生之苦?無情何以濟世危厄?《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寫盡母親的艱辛和劬勞,也曲盡人子報恩的誠懇和堅定,佛祖若非至情至性,何以成此一部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