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清月如緣(2 / 2)

中國傳統文化品格所規約的路向,讀書人李筱樓自然不可能逃過。考察李叔同後來的人生路向,依然循此軌跡。就是魯迅先生,表麵看起來人生趣向與李叔同簡直是兩個極端,但他的精神裏同樣嵌入了中國傳統文化品格的基因。這是中國傳統讀書人的宿命!

李筱樓什麼時候開始信佛已經無法推測,但他信佛和行善應該是十分真誠的,終於贏得李善人的名聲。當時天津有兩個李善人,住在冰窖胡同的人稱“冰窖胡同李善人”,住在糧店後街的李筱樓人稱“糧店後街李善人”。

生於這樣一個亦儒、亦官、亦商、亦佛的家庭,李叔同的身上自然會留有家族的基因。人有許多東西不可選擇,比如所處的時代,比如國家、民族,比如家族。這就是命運。每個人隻能聽從命運的安排。家族的血脈之因,往往成就人生的結局之果。李叔同的認真、善良、絕世才情,乃至敏感、孤獨、獨立特行,都有著深深的家族依據。起於極致的繁華、富貴和浮名,歸於極致的平淡、清寒和真實,可以說是家族的宿命。

秋果碩碩的季節,天津糧店後街陸家胡同,一派安寧清靜。李家就在這條幽深的胡同裏。正麵四扇平門,閑常很少打開,人們隻從一側的便門出入。青磚砌就的三合院,雖然算不得豪華氣派,卻也稱得上殷實富足。西房前有一株老梅樹,老幹滄桑,別有一種幹練和蒼勁。那個年代,這樣的老宅在中國實在是太普遍,也太平常了。老宅的光景,老宅的風物,甚或是老宅牆根的斑斑蒼苔,也許年複一年都無所變化;但是,太多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就在這樣的老宅裏生長,太多的中國故事也在這裏發生,家族、民族就在這樣的老宅裏生息繁衍,瓜瓞綿綿。

百年之後的今天,中國老宅正在快速地隱入幽暗的曆史深巷,多半被用來作為懷舊和發思古之幽情的場所。當初,誰能想到老宅的今天?老進士李筱樓雖然學富五車,但他大約也隻會想到李家人丁不興。眼下唯一的兒子文熙已經十三歲,卻從小就生得體弱,時時讓人擔心。因而,李筱樓在六十八歲那年,乘回家鄉平湖辦事的當口,娶下了比自己小近五十歲的王鳳玲,希望自己老年得子,興旺李家香火。

王鳳玲,浙江平湖人,通翰墨、能詩文,因家道中落,隻得不聲不響地嫁給了做父親都不止的李筱樓。

李叔同的出生,無疑在李筱樓的暮境投進了一道絢麗的光彩。他給兒子取名成蹊,學名文濤,字叔同。成蹊語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自然是父母對兒子美好品性和人生的良好期許。文,文錦,文熙,當然是順著叫下來的;但在進士公的意識裏,也許希望兒子文思如湧,生命如濤,廣遠浩博,有大情懷,成大境界。

在未來的歲月裏,文濤漸不被人提起,而李叔同這個名字,像一道燦爛的彩虹,劃過曆史的空際;又像一縷聖潔的芬芳,在中國文化的大原上蕩漾,從心到心,恒久不散,曆久彌新。李叔同後來真的不用言語,不必誇耀,他的美好卻已經不脛而走,傳遍四方。如果用美樹來比喻,那麼,在一棵叫做李叔同的樹下,早已被踏出深深的小徑來了。如果用大海來比喻,那麼,李叔同的悲憫,李叔同的藝術才情,真是洪波湧起,汪洋恣肆,渺無際涯。春去秋來,歲月如流,遊子傷漂泊。

回憶兒時,家居嬉戲,光景宛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