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清月如緣(1 / 2)

坐在秋的深處。一痕瘦月,清輝如水。點點的涼,在肌膚上生起,在心上生起。心上便是一片皎潔,一片清涼,無上清涼。

便想起了一個人,李叔同。

李叔同,如一片清月掠過天心,空裏流輝,光明殊皎潔。皎潔如水似風,拂過渾濁不堪的塵世,便在心靈的深處汪著一道聖潔之泉,飛過一抹聖潔之光。

李叔同,是一重境界,一個願景,一種路向。過去,現在,未來,漫漫長路,因那境界而滿心歡喜,因那願景而歌詩飛揚,因那路向而蕩氣回腸。

其實,每個人來世上走一遭,匆匆而過,無論你是帝王將相,還是平民乞兒,都會留下自己的人生軌跡。那軌跡,或濃墨重彩,波瀾壯闊;或輕雲片羽,淡淡一抹。入世,出世,都是人生,原不在大小,不在長短,不在顯微,隻要真誠、善良、潔淨,便是美好,便是詩意棲居,便是圓融自在,無往而不往。

一片清月。李叔同緣清月而來。

恰是秋涼正好。1880年10月23日,農曆九月二十日,李叔同生於天津。

是日,果真的月白風清,秋涼如水;黃花滿地,桂香漸杳。當有一陣一陣的大雁,在澄碧如洗的天空排成人字,悠悠南飛,點點雁唳,直把人的情思從心的深底裏一縷一縷地牽扯出來,也把清涼從遙遠的天盡頭一縷一縷地牽扯出來。當有一片清月,乘剪剪秋風,照過遠山,山外的長路;照過流水,水上的古橋;照過層樓,樓前的小院。

李叔同應時而生,其中有大因果。晚清社會,新變即將發生,時代新幕即將拉開。藝術的勇猛精進的信徒,因藝術而生,諸藝緣他而起興。無論浮華泛濫,無論物欲橫流,心終歸於寂滅,心終是一片淨土,世界處處終是一片淨土;諸藝皆廢,成就佛法人生,至真至善至美至淨,如詩清純,如畫明媚,他的人生就是一件偉大的藝術品了。天津有幸,因為李叔同,這座城市便有了清涼的意味、自在的品格和藝術的風情。

天津自也不愧李叔同。如果說李叔同是一棵樹,那麼,天津繁華的世相和厚重的文化積澱便是李叔同生長的豐厚土壤。

天津因明成祖在此渡河南下奪得皇位而得名,先為軍事要地,後又演變為中國北方商業、港口貿易和洋務運動的重鎮。不僅如此,天津還有著濃厚的文化氛圍,這與中國舊時商人的參與和助推分不開。中國舊時商人往往亦官亦儒亦商,一方麵拚命地掙錢,一方麵又熱情地投身於文化事業之中,把文化修養和道德完善當作營商的底氣和招牌,更當作人生矢誌追求的目標和必須承當的曆史使命。

李叔同的父親李筱樓,集儒官商於一身,自然也不能例外。

李筱樓名世珍,字筱樓,以字行世。1865年他已經53歲了,還是終於考中進士,但做過幾年吏部主事之後,便辭職回家經營起鹽業和銀錢業了。李家來自浙江平湖縣。李叔同的祖父李銳兄弟於清朝嘉慶時來天津經商,遂在此定居。李家櫃房的廊柱上有副楹聯,上下聯的第一個字分別是“桐”“達”,人稱“桐達李家”,又因曾有“存樸堂”的堂名,也稱“存樸堂李家”。

李家迅速成為天津衛的煌煌巨族。晚清“清流派”領袖李鴻藻是他的好友,而李鴻藻的政敵、“洋務派”重臣李鴻章也成了他家的座上賓,連李筱樓在孫家胡同興辦備濟社的匾額,也是李鴻章所題寫。李筱樓死後,李鴻章不但到場祭拜,還親自為祭儀點主。連外國領事也不敢小覷李家,李家客廳裏曾經擺放著一架鋼琴,那是奧國駐天津領事相贈。

李筱樓晚年皈佛,一心做善事,應是中國傳統文化品格使然。中國傳統文化品格,浸透了儒理、道趣和佛性。儒理講求的齊家、治國、平天下,強調使命、道義和責任,讀書人為此矢誌以求,往往負累不堪,以至於迂,但也緣此鑄就品格,顯現大美,光耀千秋。道趣崇尚自由,讀書人崇拜山水,讚美山水的自由、自在和自然之美,不過是在表達對自由精神的追求和獨立人格的向往,他們的外表無論多麼嚴肅,不苟言笑,世事無論多麼嚴苛、殘暴,讀書人的內心深處總有一片自由的獨立的溫暖的天地。佛性則慈和、悲憫、平淡、安寧,這是豪華落盡的必然結局,念佛行善,從負累和糾結裏解脫出來,心靈便安定自在、無往而不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