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穀還是那個瀲灩穀,隻不過此時的氣氛卻沒了往日的和諧雅然。
竹屋裏,風絕塵坐在圓桌之前品著茶,漆黑的錦袍未束的青絲幾乎融為一體,他的動作一如既往的沉寂優雅,懷裏還是那隻有些胖卻身手矯捷的大白貓雪兒,然而,那雙帶著一貫從容的明眸裏此時卻是一片冰寒,以至於整間屋子裏除了他擺動茶水的聲音之外,再也聽不到任何一點動靜。
雲起單膝跪在距離風絕塵大約三步的位置,臉色有些慘白,緊緊抿著的嘴角一抹鮮紅的血跡隱隱有些幹涸,白無邪站在門口的位置,背對著屋內的人時不時的回過頭,在看向雲起時眼裏有些擔憂,張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回頭去看著外麵的遍地斑斕;一襲青色素裙的青鸞雙手交握在腹前侍立在風絕塵身後,她低著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隻是那原本剔透圓潤的指頭塗了豔紅的丹蔻,在那一襲青衫的映襯之下顯得格外的突兀。
“阿起,本宮再問你一次,到底是誰給你膽子?”
風絕塵的話很輕,語調也沒有起伏,瓷壺裏的茶水隨著手的起落嘩啦啦的流進了素白的茶杯裏,不大不小的水流聲險些蓋過了他那輕柔的嗓音。雲起依舊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臉色煞白卻沒有絲毫的怠慢,在聽到風絕塵的詢問聲時,神色不變,開口也還是之前的答案:“是屬下辦事不利怕爺懲罰,所以便自作主張隱瞞了鳳小姐受傷的消息,與他人無關。”
流水聲戛然而止,風絕塵的手懸在半空中,好半響才有聽到水流聲,“佑寧三十五年冬月你我相遇,你被人追打去了半條性命也未見半聲討饒;佑寧三十九年六月,你去天下第一莊打探消息身中數刀卻依舊強撐回了雲曦堂;佑寧四十一年三月,在柳城招人暗算連中三箭卻在折箭之後將數十名殺手盡數除盡。”
慢聲細語,不急不躁看似無關的寥寥數語卻將雲起之言擊破,“阿起,迄今為止,你我相識十年,你連死都不怕,竟然會怕本宮的懲罰,難不成本宮的懲罰會比那奪命閻王還要來的恐怖?”
茶水斟滿,風絕塵自己沒喝反而將雪兒抱上了圓桌,雪兒嗅到茶水的清香連忙蹭到茶杯喝得很是歡快。
雲起一怔,他原本就不是善於言辭之人,如今風絕塵看似無意實則步步緊逼的問話,他怎能答得上來?而風絕塵這時候卻突然起身走到雲起麵前,冷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的心底一顫,垂下了眼眸一陣心虛。
“阿起,雲曦堂的規矩你可明白?”
雲起的麵色又白了一分,卻沒有絲毫的膽怯,“屬下明白,屬下欺瞞爺,理應接受懲罰。”
“是嗎?”風絕塵冷冷勾起唇角,砰地一聲,一把匕首落在雲起麵前。“既然明白就自己動手。”
“是。”沒有猶豫,沒有怯弱,有的隻是服從。
“等等!”白無邪終究是沒有忍住,上前不由分說的奪過了雲起手中的匕首,扭頭看向風絕塵,“我想阿起也不過因為擔心你的傷才不敢告訴你的,既然鳳凰已經沒事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阿起有了這次的教訓不會再有下次了。”
風絕塵斂了斂眸,比女人還要纖細的白皙十指捏著衣袖,漫不經心的理了理,道:“這是雲曦堂的事,無邪,你不該插手。”
白無邪眉頭一皺,看了眼雲起,又看了看風絕塵,雙手一拋匕首落地,無奈歎息的在一旁坐下:“算了,既然如此,反正是你們雲曦堂的事情,我確實是不便插手,如此,你們自便。”
風絕塵斜睨了他一眼,不理會他那副故作氣惱的模樣,複又低頭看著自己腳邊的匕首,抿唇一笑,淩人的目光再次落到雲起身上,這一次裏麵卻多了些讓人看不清的意味:“阿起,既然你不願意說本宮自然也不勉強你,你是雲曦堂的副堂主,規矩是你擬定的,想來你比本宮更加清楚,本宮比喜歡被人忤逆的感覺,明日開始副堂主之位交給夜襲吧,本宮不需要一個未將本宮放在眼裏的人。”
雲起置於膝蓋之上的手生生的顫抖了一下,卻還是恭敬應下,“屬下遵命。”說罷,重新拾起匕首。
雲曦堂堂規第十三條:若欺瞞上主,輕者自廢雙手,重者自刎於堂前。
……
砰!
一聲悶響,雲起手中的匕首落地,腕上不大不小的傷口緩緩淌著鮮血。
一襲青衫拂過,再回首,雲起身旁已多出一人,容顏清秀,神色無波。
“爺,不必責罰他,雲堂主回來之時便來找過爺,不過在那之前遇見了我,是我告訴他,爺身上有傷若是聽到鳳小姐受傷定然會不顧一切前去北疆探望,所以,雲堂主才會瞞下此事,爺若是要責罰,責罰青鸞就好,與雲堂主無關。”
雲起的臉色變了,似乎比之前更加白了幾分;白無邪手上的茶水也晃了晃連灑在了自己的手上都沒有發現,隻有風絕塵麵不改色,似乎對於這樣的結果早已是在意料之中。
“青鸞。”他輕聲喚著,“本宮記得本宮曾經警告過你,不該逾矩之事萬不能高估了自己,如今看來,似乎你並沒有把本宮的話記在心上。”
一抬眼,近乎陰沉的目光緊緊鎖著青鸞噙著淺笑的臉。
“爺的交代青鸞時刻銘記在心。”
“是嗎?”風絕塵冷笑,“雲起,帶青鸞回雲曦堂,從今往後沒有本宮的命令不的踏入瀲灩穀一步。”
“……是,屬下遵命。”
青鸞俯首磕了一個頭,起身跟著雲起朝著門外走去,待走到門口之時,突然回過頭來,複雜莫名的看著風絕塵,幽幽問道:“爺,如果今日青鸞瞞著的隻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或者說,隻要不是鳳小姐,是否……你就不會如此在意?”
風絕塵眼眸暗了暗,嘴角微勾,笑道:“隻可惜沒有如果,你今日瞞著的剛好就是凰兒。”
“嗬嗬嗬……”青鸞笑著搖了搖頭,眼裏卻有些濕潤,“爺待鳳小姐可真是好,為了她連雲堂主都舍得懲罰,奴婢真是好生羨慕啊!”
風絕塵麵色未改,薄唇微啟,唇齒見吐出最是無情的幾字:“與你何幹?”
青鸞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會得到如此回答,隨後斂去笑意,眼裏閃過一絲決然,“既然如此,奴婢便告退,萬望爺珍重。”
言罷,轉身步下石階,沒有在回頭。
看著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白無邪才問道:“看來你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和青鸞有關了,難怪會那般為難阿起,我就說嘛,你喜歡鳳凰歸喜歡,怎麼變得如此的重色寡義了,幸好不是,要不然恐怕連本公子都要心寒了。”
風絕塵隻是遠遠眺望著前方,唇畔淺笑清溢:“怪我把青鸞趕出去就直接說出來,這般酸言酸語的跟皇宮裏麵那些碎嘴嚼舌根的丫頭有何區別啊。”
“哼!”白無邪掀了掀眼皮子,狠狠瞪了一樣在木桌上伸著懶腰的小畜生,恨得直咬牙,“青鸞對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你這樣對她是不是有些心狠了?”
“我心裏隻有凰兒,明知道她的心思還留她在身邊豈不是對她更為心狠?更何況……她的這個一往情深或許還有待考究……”
白無邪一愣,側首看著他眼裏有些不解,“你這話什麼意思?”
“也沒什麼,隻是上次在正陽宮遇上的那些黑衣人,實在是巧合的讓人難以置信,恐怕到現在為止,風落玉還以為那些黑衣人都是我手下的人,所以這陣子才會在帝都嚴防,就連流音閣最近都調轉了查探的方向。”
“你是說……”白無邪好看的眉頭打成結,仍是有些不信,“可是……那日是皇帝大婚,對方選在那個時候出手也是情有可原啊,這並不能說明是那麼啊。”
“是啊,皇帝大婚本來就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隻是……我們挑在白日行動是因為能夠借助天牢的動亂加以掩飾,從而能夠讓所有的人以為凰兒都死了,可是那些人呢?難道他們也是想借助天牢之事來掩飾?那……他們又是如何知道天牢之事的?你別忘了,在天牢之中,就連我們都隻是走一步看一步,沒人能夠料到下一步,他們又是如何知道的……”
“或許……”
白無邪的話沒有了下文,因為就連他也尋不到理由,這件事……著實有些怪異……
風絕塵歎息一聲,遠遠望著外邊的天,“原本風落玉在明我們在暗還是個多大的便宜,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偏生我們還連這隻黃雀的影子都不曾看到。”
“所以……你才故意將青鸞送去雲曦堂,依著她的性子,今日在這裏受到這些刺激應該能夠讓她做些決定,隻不過……就是不知道這隻黃雀究竟有多大。”
兩個人都沒有在說話,如今的局勢因為幾個黑衣人的出現全然打亂,有些東西怕是不得不更改了……
“哎呀!”
白無邪突然一聲驚叫,倏地從椅凳上站了起來,驚得那隻大白貓雪兒都猛地伸直了腦袋。
“何事?”風絕塵有些不明白有什麼能夠讓他如此驚愕。
“你把青鸞送走了。”白無邪吞了口口水,神色複雜。
“嗯。”他不是已經看見了嗎?
“那……”又吞了吞口水,白無邪眨了眨那雙萬種風情的眸子,“……以後誰來做飯給我們吃?”
“……”
這個……好像確實……是個問題……
……
三個月,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但對於鳳凰來說這樣的三個月無疑是浪起千跌。
今日是鬼老所說的最後一次施針,也就是說,今日便能知道鳳凰是否能夠開口說話,百裏香玲特意同百裏青絲告了假說是她要來陪著鳳凰,想要聽到她說第一句話,出乎意料的這一次百裏青絲居然什麼都沒有刁難便準許了,還交代說若是真的能夠開口便派人告知她一聲,似乎對此事很是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