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曆史哲學家柯林武德在其《曆史的觀念》一書中,對“曆史學”有一段著名的論述:“曆史學的價值就在於,它告訴我們人已經做過什麼,因此就告訴我們人是什麼。”
依照這一觀點,匡亞明是一位真正的曆史學家。因為他圍繞《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所做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告訴我們:“人已經做過什麼”、“人是什麼”。
有困難才有意思
1982年,匡亞明主動辭去南京大學黨委書記、校長職務,任南大名譽校長。這一年,他已76歲。可這位老人心中藏著一個宏大的願望——組織編撰《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以下簡稱《叢書》)。
若論編纂《叢書》的緣起,是當年在延安毛澤東與匡亞明的談話。中國思想家研究中心原副主任潘群教授說,這件事最後能做成,也是經過一波三折的。
匡亞明退居二線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胡耀邦打了書麵報告,要實現毛澤東在延安時期的夙願。胡耀邦批轉胡喬木:請喬木同誌協助匡亞明完成當年中央的決定。
接到信後,胡喬木在北京召集了專題會議,擬將《叢書》出版交中華書局。中華書局測算了一下成本,每部需要1萬元。當時《叢書》計劃不是出200部,而是2000部。2000萬元的經費一時無著落,出版任務轉交齊魯書社。齊魯書社的經費壓力也很大。這樣,報告轉到教育部。教育部長蔣南翔批示,成立中國思想家研究中心,由匡亞明親自領導。成立中心的最直接任務,就是編纂《叢書》。
中心成立之初,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錢的問題——經費缺乏。後來,《叢書》由南大出版社陸續出版,江蘇省新聞出版局陸續特批了幾個暢銷書書號給南大出版社,營利貼補《叢書》的出版。
匡亞明曾親自籌措經費,潘群、盧央(中心黨支部原書記,《葛洪評傳》、《京房評傳》的作者)二位也都有過“化緣”經曆。
“匡亞明對人厚,對己嚴。”潘群回憶道。匡亞明在德國訪問,途中內急,他想反正快到賓館了,就不找公共廁所了,免得付費。沒想到好一會兒才到,“急死了!”匡亞明後來在一次閑聊中,不經意提起此事。但是,他回國的時候,自費給中心每個工作人員都帶了一件小禮物。
2006年9月2日,在《叢書》整體出版座談會上,文化部部長孫家正說了一句:匡亞明當年做這件事是遇到很大困難的。“這句話別人聽了也就聽了,我當時坐在下麵,是深有感觸的。”潘群回憶說。
浪漫主義者
組織《叢書》的撰寫,最大的問題還是人才問題。
盧央笑稱匡亞明是個浪漫主義者,“匡亞明要求高,要把全國一流的學者都攏過來,請他們認真地寫。他跑到上海,跑到北京,跑了好多地方,一位位去拜訪”。
匡亞明網羅人才的胸襟與膽識是有口皆碑的。在吉林大學時,他曾經三顧茅廬,禮請我國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於省吾出山任教,許下了一個在那個年代非同小可的條件——不參加一切黨內政治學習。在南京大學,他頂住政治風浪,力聘陳白塵、程千帆的故事,更是廣為人知。
匡亞明要網羅一流的學者來寫《叢書》,倒不是不要年輕人,他要的是有一流的學術水平。盧央當時50多歲,跟匡亞明比,算是年輕人了,但匡亞明交給他兩項寫作任務——《葛洪評傳》、《京房評傳》。
曆來對京房做係統研究的很少,當代更是乏人。“但是匡亞明堅持要寫,而且要層層剝筍,深入研究。我是在跟古書討論,跟京房討論,跟古學者討論。”盧央苦笑,當時到網上搜索,幾乎一條信息也搜不到。泡在圖書館裏,有時一天一個頭緒都沒有,憋在那裏,幾天跳不出來。換一個思路,弄通一個問題,“高興得不得了”。但弄出一個問題,又會牽出一串問題……
中國思想家研究中心成立之初,匡亞明把潘群從山東大學調來任副主任,主持中心日常工作。他跟潘群說:“把你調來,就是為《叢書》做服務工作的。你不要想自己的學問怎麼樣,不要想‘雙肩挑’——你見過誰兩個肩膀上各放一根扁擔的嗎?所以,你要全心全意為《叢書》服務!”
後來匡亞明物色了幾個副主編,讓潘群代表他一一把他的聘書送上門,並且一定要當麵恭恭敬敬地雙手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