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取代白閣道者的紫閣僧人之說。《古今類事》卷一〇《韓丕甚貴》記載,韓丕未應舉時在洛陽,精於相術的紫閣院主僧宗淵見韓後說:“秀才甚貴,且速達。”後又見錢若水,曰:“錢秀才又速於韓,當居其上。”此事注出吳淑《秘閣閑談》。吳淑(947—1002),字正儀,潤洲丹陽人,五代南唐遺臣,歸宋後,入秘閣,參與編纂《太平禦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等所謂“宋四大書”及《太宗實錄》。《秘閣閑談》共五卷,記載秘閣同僚們的席宴之談。 吳淑比錢若水年長十三歲,早錢一年卒。所以,這段逸事當是錢若水在世時所記。不過,該書也包含後人的記載,故其年代難以推定。
至北宋後期,“若水見僧”的傳說似乎在士大夫之中已頗為流行。蘇軾在《贈善相程傑》詩中詠道:“急流勇退豈無人?”此詩作於元祐五年(1090)。此句的施注雲:
《江鄰幾雜誌》:錢若水謁華山陳摶,摶曰:“目如點漆,黑白分明,當作神仙。”有紫閣老僧曰:“不然。他日但能富貴,急流中勇退耳。”
《江鄰幾雜誌》撰者江休複(1006—1060),字鄰幾,開封陳留人,善詩文,同梅堯臣關係甚近,仁宗時人。 於此可知,北宋中期時,“急流勇退”之說似已成定論,但相者究竟是誰,尚無一定。南宋末元初的周密《齊東野語》卷五《李泌、錢若水事相類》,載有同樣的故事,注出張耒《明道雜誌》。
第三類故事見楊億(974—1020)著《錢若水墓誌銘》:
華山陳摶一見公,以為有仙風道骨,名在丹台紫府中。柏閣僧宗裔者,有人倫之鑒,獨識公於儕輩,且雲:“斯人者,異日登金門,上玉堂,升赤霄,捧白日矣。”
這是墓誌銘上的文字,所以可認為是故事最早的雛形。其中頗有趣的是:陳摶和柏閣僧宗裔分別為若水看相,二者沒有關係;認為若水具仙風道骨,有升仙之質,但並無“急流勇退”之語。《墓誌銘》的記事,後來在《隆平集》卷九、《東都事略》卷三五、《宋史》卷二六六本傳中均有引述,但三書都刪去了柏閣僧宗裔看相之事;前二書僅載:“華山陳摶一見,以為有仙風道骨”一句。《宋史》載:“華山陳摶見之,謂曰:‘子神情,可以學道,不然,當富貴,但忌太速爾。’”這段記載源於何處,不得而知。
以陳摶為主要相者的,還有一書。張耒《張右史文集》卷四八《書枙錢宣靖遺事枛後》載:
世言,宣靖嚐遇善相人,言其相可以學道,當升舉,而未能決。遂與之見華山陳圖南。陳一見,曰:“是無仙骨,但急流中能勇退耳。”
《錢宣靖遺事》,不知出於何人之手。張耒(1054—1114)不過比邵伯溫年長兩歲。這段記事同《邵氏聞見錄》相比,情節大致相同,但在《邵氏聞見錄》中,中介人陳摶取代了善相人,麻衣道者取代了陳摶。其傳承的變化倒是很有意思的。隻是陳摶“急流勇退”之語他書不載,為此書獨有。
綜上所述,“若水見僧”的傳說,在北宋時就已有不同的記載。其傳承的先後關係,雖不能勾畫出明確的輪廓,但大致可以判定是由第三類演變為第二類、第一類故事的。其中的明顯變化是:第一,相士陳摶,由故事的主角退為配角,取而代之的,是白閣道者、麻衣道者,他們成了為若水看相、下結論的主角。本無關係的陳摶與麻衣道者,又被聯係起來,最終成為相法上的師徒關係。正如後文所述,這才是引人注目之點。第二,看相的結果,最初是認為若水有仙風道骨,具升仙之質,不久故事的重點移向讚譽“急流勇退”即順達之時從官場潔身自退的官場美舉。特別是《名臣言行錄》所錄、為後世所熟知的《邵氏聞見錄》的記載更是如此。總之,這段傳說之所以有諸多演變,並不是因為錢若水本人有何吸引人之處,不過是由於人們對相士陳摶及白閣道者、麻衣道者的神異、“急流勇退”故事的淵源頗感興趣而已。
二、白閣道者和麻衣道者
下麵,我們考察一下傳說中的白閣道者和麻衣道者究竟是怎樣的僧人,他們同陳摶有何關係。
據《佛祖統紀》注,白閣道者,法名宗裔。《錢若水墓誌銘》中寫道:“柏閣僧宗裔者,有人倫之鑒。”《古今類事》卷五《柏閣行者》中言:“錢若水家居新安,於柏閣院獨居一室。院僧裔公有小行者。”這位裔公或許就是宗裔。如此,則白閣道者的前身,就是錢若水故鄉河南新安柏閣院的僧人。不過,在《柏閣行者》的記載中,卜算之人不是裔公,而是行者。這段記載,《古今類事》注出吳淑《秘閣閑談》。吳淑比錢若水大十三歲,但這段記事中雲:若水鹹平六年四十四歲卒,“祿壽之長短乃為前定”。很顯然,這是後人的手筆,恐怕是因《墓誌銘》中的宗裔派生出來的。《洞微誌》中記載,他住在太白山,白閣道者又被進一步神仙化了。
白閣道者是否現實中的人物,尚不清楚。不過,在宋元時期,他似被譽為善相之僧,相書中有他的言論記載。金·張行簡撰、元·薛延年注《人倫大統賦》卷上注雲:
白閣道者曰:神者百關之秀裔也,如陽氣舒而山川秀發,日月出而天地清明。
但是,同書中又有“圖南曰:陽氣舒而山川秀,日月出而天地明”的記載。相傳是南唐宋齊丘所撰《玉管照神局》所引《陳摶先生風鑒》中,也可見到大略相同的文字。文中在把浙人之氣與淮人之氣、南人之氣與北人之氣進行對比之後,說道:“陽氣舒而山川秀茂,日月出而天地光明。”看來,這句話是白閣道者承襲了陳摶。《陳摶先生風鑒》即《人倫風鑒》。《人倫大統賦》中所引用的另一段文字記載:
白閣道者曰:“陽忌輕,陰忌狂,有絞交加性不常,當中更少神和氣,雖有官資不久長。”陳希夷所謂:“陽形陽盡人須死,陰體陰虛壽亦虧,陰體清明陽重實,陰陽不反始延期。”
有趣的是,文中“雖有官資不久長”之句,附會前邊的“急流勇退”之語,文中還引用了陳摶之句,這是引人注目的。由此可見,白閣道者是陳摶的後輩乃至弟子,與上述傳說中的關係恰恰相反。有關對白閣道者的記載,如此而已。紫閣道者,也是如此。
反之,從五代至宋初很活躍的神異僧人麻衣道者的傳聞,在很多文獻上都有記載。特別是他授陳摶《正易心法》四十二章,陳摶為之作注之事,更是廣為人知。其書現存,收入《津逮秘書》中。不過,稍令人生疑的是,南宋張栻認為確為麻衣道者、陳摶所撰,而朱熹卻認為詞意淺顯,並非一二百年前的文字,斷定乃乾道元年(1165)作序的戴師愈偽作。 此後,偽作之說流行,張心徴《偽書通考》也明載為偽作。但是,最近李遠國發表了《正易心法考辨》一文,主張該書為麻衣道者、陳摶所撰。他在《試論陳摶的宇宙生成論》一文中,也是以《正易心法》為主要資料,來論述陳摶的宇宙生成論的。李氏為證明該書為麻衣道者、陳摶所撰,列舉了下列依據:第一,撰述的由來和傳授原委清楚;第二,同朱熹的詞意淺顯之主張相反,他認為該書是以五代宋初的典型文體寫成的,從語言文字上找不出偽作的證據;第三,該書的內容符合陳摶所作《易龍圖》、《先天圖》等書的易圖思想。不過,是後人偽作也好,是陳摶之作也罷,李氏難免有為己田引水之嫌,對他不加批判地認為是陳摶所撰的觀點,我們不能盲從。況且,第三點所說的《易龍圖》等書,也被認為非陳摶之作,所以不足為憑。 第二點也不是什麼確鑿的證據。那麼,值得探討的,隻有第一點證據了。傳授的係譜是明確的證據,《佛祖統紀》卷四三開寶四年記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