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姆媽歎了一口氣,簡直說不下去了。她喝點茶,再慢慢動情地說:
“我有時也想不通,但是老盧總是勸我,要說損失,‘文化大革命’國家損失更大了。隻是我這當娘的心裏難過,孩子死時才35歲,死得太早,太可惜了!要是現在活著,正是能為國家做事的年齡!老盧總說,失去兒子的也不隻我們家,鄧小平的大兒子也是被打被鬥,被逼跳樓致殘疾了嘛!1949年春節後,老盧說去南朝鮮做生意,結果他是回到了上海,參加了上海新政府的軍管工作。那年10月,我帶著六個孩子,擺脫了特務的監視,終於回到上海,香港家中的一切都扔了。一家八口終於在上海團圓了,短暫的快樂之後,生活上的具體困難一個接一個地向我壓過來:六個孩子仍在讀書,上學、上幼稚園,有國家供給,可是兩家的老人吃飯穿衣都需要自己供養,我得到安家費隻有一千港幣,手頭真是拮據。當時香港廣大華行決定拿出40萬美元退還非黨群眾的股份,我想,我又不是共產黨員,我也可以退股份嘛!於是我說:‘老盧,我在廣大華行的那股可以退多少錢?快些退還給我,正好補貼家用。’老盧用兩手合了個圈,笑著說:‘梅影,你的股份是這個數!你的那股,我也全部上繳給黨組織了。’你說有什麼辦法,我隻好把帶回來的首飾一件一件送到當鋪,換些錢補貼家用,不瞞你說,到‘文化大革命’抄家時,我們家的存折上隻有400塊錢,還是賣掉了我最後一隻鑽戒後用剩的。當年在廣大華行的夥計,後來留在香港的,聽說統統是百萬富翁了。‘文革’中老盧被關起來,牢裏又黑又濕。我倆關在一起,在一個牢裏一年,互相都不知道,因為太黑了。”
媽媽忍不住問:“三阿哥有沒有一點後悔?”
盧家媽媽搖搖頭說:
“老盧從來沒有後悔過,他總說,從1937年加入共產黨,他就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祖國和人民了。”
爸爸聽媽媽講了這些情況,心靈觸動太大了。
三阿哥把自己的全部資本都繳給了國家,了不起的人格。我想他當時明知會受盡苦難,亦堅持參加革命,還做出巨大的奉獻,好不容易。
在“文化大革命”中,三阿哥還受到批判,他被迫隔離,一個孩子被打死,可他現在一把年紀,還為國家發展東奔西走,不辭勞苦,勤奮工作。通過盧家伯伯,爸爸對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更有信心:有這樣的領導人,中國不可能不建設得繁榮昌盛。
晚上,盧家伯伯和爸爸關上門,兩人談了很久很長。盧家伯伯說,周恩來總理不是神,黨內外的幹部和群眾都擁戴他,是因為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為了顧全大局,抱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宗旨,寧可自己受委屈。
盧家伯伯說得非常感慨:如果不是周恩來在病床上寫下了證明,我老盧恐怕永遠是“國民黨特務”、“買辦資本家”,再無解放和出頭之日。
3.華僑的知心人
第二天爸爸跟盧家伯伯乘車去見廖承誌。
作為國民革命先驅廖仲愷的獨子,廖承誌的名字,本身在海外就有巨大的號召力。海外的華僑來北京,第一個要求,是希望能得到廖承誌接見。廖公對各國華僑情況特別熟悉體諒,隻要與他見了麵,大家出門時都笑容滿麵。
爸爸也不例外,與廖公見麵,一見如故,而且他說話比三阿哥還要直爽開放,他熱情地握著爸爸的手,眉開眼笑地說:“包先生,歡迎你回來,邀請函是以我名義發的,不過實話告訴你,我也是報告了小平同誌,他說請,我也就有了尚方寶劍嘛,哈哈!
本來小平同誌也要見你的,不巧,今天他正好參加一個會,不能來了,讓我代表他歡迎你。他說與你雖然沒見過麵,但也是老朋友了,因為抗戰時期,你就幫了我們地下黨很大的忙。”
爸爸笑著搖搖頭說:
“我也說句實話,那時隻知道是三阿哥業務上需要,真不知道他就是共產黨呢!”
廖公表情一下嚴肅起來,口氣非常認真地說:“我也在上海幹過幾年地下黨噢,我知道地下黨的紀律嚴格,誰向外泄露自己身份,對不起,立即開除黨籍。幸好你今天說不知道盧局長是地下黨,不然,你三阿哥的局長可就當不成了!”
“真的?”爸爸脫口反問道。
廖公用手點著陪坐一旁的盧家伯伯,哈哈大笑著說:“不信你問他!”
盧家伯伯也忍不住笑了:
“現在廖公是跟儂開玩笑,不過,當年地下黨的紀律確實有這條,所以儂三嫂也不知道我是地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