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長女要第一”(1)(2 / 3)

爸爸皺著眉頭,陷入了回憶:“記得我小時候,從學校放學回來,一進院門,就聽到堂屋裏搓麻將的聲音。進去一看,你阿娘手裏搓著麻將,用腳推著你兩歲小姑的搖床,你小姑在哇哇地哭,她也顧不上抱!‘玉剛,你回來了,正好抱抱妹妹!’我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就問你阿娘:‘亞姆(寧波人稱媽媽為亞姆),是什麼東西燒糊了?’‘老天,一定是飯燒糊了!’你阿娘打麻將正在興頭上,不願離開桌子,就對我說:‘玉剛,你去替亞姆看看!’我揭開鍋一看,雪白的大米飯全糊成黑炭了!隻好全部倒掉,再淘米,重新煮飯!那一天,我們全家很晚、很晚才吃上飯!當時我便在心中暗暗發誓,一輩子不打牌,不搓麻將!將來也絕不讓我的妻子、孩子打牌、搓麻將!”

我知道,爸爸一輩子確實是做到了,無論是他看到親戚、朋友中誰打牌、打麻將,他都會勸人不打,建議對方做些運動、看看書等更健康的活動。

其實,除了爸爸,恐怕家裏誰都知道,與他共同生活了一輩子的妻子、我們的媽媽卻一直打麻將。

我們當女兒的都能理解媽媽:媽媽不愛交際,不愛逛商店,文化又不高,沒什麼嗜好,隻想與幾個老同鄉搓搓小麻將,過日子罷了,完全不在乎輸贏。所以也不敢向爸爸投訴。

但媽媽也非常了解爸爸,知道他一日辛苦工作回家,需要安靜。一到五時半,無論輸贏,媽媽一定放下手上的牌,撤掉麻將桌,送走朋友們,讓家裏一切恢複正常。如果是在朋友家裏打麻將,時間一到,她也一定告辭,趕回家中。

所以,無論爸爸六時回家,還是七時進門,媽媽總在家裏等候。爸爸也未必不知道媽媽搓麻將,但見她始終掌握著分寸,不因此誤事,也不過分,便也不再苛求什麼了吧。

媽媽是個典型的寧波媳婦,不僅節省勤儉,更是個賢惠孝順的女性,孝父母,孝丈夫,孝子女,孝外孫。吃飯時總是讓家人先吃,如菜有餘,她才開始自己吃,所以吃得總比其他家人慢。她是一位保守的賢妻良母,隻是為丈夫,為兒女而活,一輩子是順著丈夫之意,使他沒有不高興的地方,永遠是坐在同樣的一個地方靜靜等候。

3.做人要正直、勤儉、富有同情心

記得有一回,七歲的我坐在飯廳裏與父母用餐,剛好阿姨(從上海帶來的阿姨)進廚房去了,我學爸爸拍手呼叫:“阿英,阿英!”

“叫阿姨幹什麼?”剛從房裏走出來的爸爸很嚴肅地反問我。

“你有腳是幹什麼用的?為什麼自己不走進廚房?!

你是人,阿英也是人,她年紀比你大,比你幹得更累。你小孩子,沒有資格差使工人!知道嗎?要有同情心,要了解他們的辛苦。阿英的丈夫離開她和孩子,使她為了生活,隻能離開兒子做家傭。”

“知道了!”我答應著站起來,自己進廚房去盛了一碗飯。

這位阿姨叫舒翠英。1946年,她31歲那年到我們上海家中工作,1948年,是她抱著二妹和我們一家登上飛往香港的飛機。當時我們剛到香港做新移民,爸媽也幸好有阿英幫忙做家務。

阿英為人老實簡樸,隻食素,忠心耿耿在我們家做了三十餘年,帶大了我們四姐妹。

阿英也是寧波人,媽媽非常信任她,爸爸從來沒有說過她的不是。她唯一的兒子在寧波鄉下,常有來信。阿英不識字,信都是我讀給她聽的,也總是我替她寫回信(直到1972年我出國留學之前)。她兒子信中提到的都是多麼思念媽媽,多麼想盡孝心,讓年老的媽媽安享晚年的話。阿英感動得直流淚,執意要回去看兒子,爸爸媽媽和我們四姐妹怎麼留也留不住,隻好放她回大陸。

結果她回到上海,多年存的錢都被兒子騙去,後來,兒子也不幸染病身亡,阿英隻有與她老姐姐相依為命。

至今,我們姐妹無論誰到上海,都會抽空去看看阿英,和她聊聊家常話,也盡力幫助她解決生活上的一些困難。

另一位家中不可少的是爸爸的司機老李,他是天津人,從上海時就跟爸爸,到香港後,他也沒成家。每天駕車送我們上學。往往我因怕同學們看見我坐車上學,過意不去,便叫老李離開學校兩條街就放下我,自己步行上學。

老李退休後,爸爸一直安排照顧他的吃、住和醫療保健,直至他去世,他從來沒離開過我們家。

我們家裏四姐妹,無論在家境平平時,還是家境優越時,從來不知道浪費為何物。不許挑食是媽媽定下的規矩,家裏上頓吃不完的菜,絕不允許倒掉,媽媽第二天會自己吃。

直到1983年,我從來沒回過寧波老家。在我稚嫩的心裏,寧波仿佛是“鹹”和“窮”的代名詞。每當媽媽講過去的事情,我心裏總是暗暗慶幸:阿彌陀佛,幸好我是香港人,我的筷子永遠不用直“篤”那些鹹極了的醃製品!什麼臭豆腐、臭冬瓜,什麼鹹菜、鹹蝦醬等,都是小孩子不愛吃的。真不明白為什麼祖母、媽媽卻當作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