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潔來亦潔去(1)(3 / 3)

那時,張愛玲正遭蟲患,總覺得屋裏有跳蚤(南美品種,生命力特別頑強,而且小得肉眼都看不見)。所以,她從住了近10年的單身公寓裏搬了出來,在各種汽車旅館裏輾轉遷徙,躲避跳蚤。為此,她甚至剃掉了頭發。出門時隻能包著方巾,或帶著假發。她有好幾頂假發,或長或短,樣式不一。其實不管是風華萬丈的時候,還是獨居孤島的時候,張愛玲都是一個愛美的女人,她將自己人生中第一筆稿費,買了一支口紅,輕輕染紅了她的人生。

在美國,張愛玲幾乎“天天搬家”,拖著行李,像個流浪漢。無論出門或在房間裏,她都穿著毛拖鞋,髒了就扔。她用一次性餐具,也是在這段頻繁搬家的日子裏,她養成了丟棄東西的習慣,她的身外之物越來越少。期間,她把移民證件也弄丟了,徹底成了沒有身份的異鄉流浪人,而且《海上花列傳》英譯本就丟失了。

幸好,醫生開的藥治好了她的皮膚過敏,她結束了4年的汽車旅館流浪生涯,找到一個單身公寓,依然小心翼翼地避著人,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找到了她的地址。一位台灣女記者戴文采,悄悄地搬到了隔壁。她守株待兔了一個月,終於在張愛玲出來倒垃圾時見到了。“她真瘦,體重略過八十磅。”

張愛玲穿白襯衫,藍裙子,皮膚很白,低身去整理幾個紙袋子。見有人,起了警覺,又關上了門。戴文采生怕驚動她,躲了回去。見沒人,張愛玲才又出來,急步下樓去。戴文采迅速繞一小徑,躲在牆後偷偷看她。張愛玲走著像一卷細龍卷風,低著頭,仿佛大難將至倉皇趕路,垃圾桶後院落一棵合歡葉開滿紫花的樹,在她背後私語般紛紛飄墜無數綠與紫。

景色很美,但兩個人身份卻很尷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演繹起了“警匪片”。隻不過張愛玲不是匪徒,她隻是想過安靜的生活,但戴文采那樣勢利的女人不會明白,在她眼中能寫出張愛玲生活真實的報道就是成功,她看到張愛玲,就如見林黛玉從書裏走出來葬花,真實到幾乎極不真實。

張愛玲可能感覺到了什麼,在林式同的幫助下,立刻搬家了。後來,戴文采的“倒垃圾記”見報了。這讓張愛玲相當憤慨,感覺中國人都少了尊重別人隱私的高尚品質,他們認為有價值,就不管會不會給別人造成不良影響便公布於世,這雖不觸犯法律,但愧對良心,張愛玲隻稱其為無恥。這件事發生後,她更猶如驚弓之鳥,對自己的住址“絕對保密”,連她的姑姑都不知道。

1991年起,張愛玲所住的幾處處所都是林式同為她安排的,先是在林式同所造八十一單位的公寓樓群住了兩年半,後又搬入西木區羅徹斯特公寓,從1991年7月直到去世,這是她生前最後一個也是她在洛城住過最好的一個公寓。林式同曾來此探望過她,看到廚房抽屜裏都是塑料餐具,身外之物已經到了簡無可簡的地步,而最多的還是殺蟲劑,她仍然害怕跳蚤。

她在郵箱上用了假名Phong,越南人的姓。她對伊朗房東說,外麵傳說她發了財,有許多親戚想找她借錢,躲也躲不開,Phong是她祖母的名字,在中國很普通,不會引起注意。

1992年,林式同接到張愛玲一封重要的信件。她說,為了辦大陸版權委托書,請他在書店裏買表格就順便買了張遺囑,免得有錢剩下就會充公。她請他做遺囑的執行人。自從1991年,第二次見麵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他們的聯絡方式就是寫信,偶爾會在電話裏閑聊幾句。當然,這也是通過信件預先約定好的。有一次,她跟他說,三毛怎麼就死了呢。他沒有接茬,因為他不知道三毛是誰。他是個建築師,對文學圈的事幾乎不知。

三毛死了!人的生,人的死,都是人類自己所不能把握的事情。佛說因果,那麼對於張愛玲來說,前生種下孤單的因,死後結出蒼涼的果也是必然的。三毛死了,震動整個華人界。接著,炎櫻去世的消息也傳來了,張愛玲足足靜坐了一個下午,想著炎櫻的妙語連珠,想著她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滿心酸澀。

同年6月,姑姑張茂淵也在上海辭世,遺囑不舉行告別儀式,骨灰隨便撒掉。張愛玲沒有回去奔喪,她是最明白姑姑的人。她亦知道自己死時身邊亦不會有人陪伴,甚至不會有人馬上知道,但那又能如何呢?張愛玲早就不在乎這些了。

她曾經說過:“‘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別離,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