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布置好的後堂,菜香四溢,景沐望著滿桌俱是自己兒時喜愛的菜色:八珍魚羹、金絲南瓜、素三鮮、翡翠蝦仁……微微垂眸。
蕭曜早就餓得慌了,待奶奶和爹爹動筷後,立刻一聲歡呼,大快朵頤起來。景沐正要嗬斥他無禮,卻被杜星禪一眼瞪了回去,隻好訕訕地給母親盛了一碗魚羹。蕭婷見了,夾了個雞腿放在他的碗裏,童音甚是乖巧好聽:“爹爹也吃。”
兩個小娃兒很快就識趣地拍拍肚皮表示飽了,杜星禪便派人帶他們下去歇息。後堂裏燭火通明,隻留下了母子二人。
景沐起身斟了一杯酒,跪下敬上:“不孝子離家十年,未能侍奉雙親左右,深自愧疚,難以言表,謹以此酒,向母親謝罪,任何責罰,孩兒皆甘心領受。”
杜星禪凝視著兒子,沉默不言,也不接酒杯。
景沐跪在那裏,也不敢再出聲,心中忐忑不安。
後堂之中突然靜得出奇,十年離情別語,在這沉沉冬夜鋪漫開來,反不知從何而起,從何而訴,萬千心緒,隻落得燭火般明明滅滅,欲說還休。
良久,當景沐舉著酒杯的手已經酸得微微下垂的時候,杜星禪終於接了酒杯,卻是不喝,緩緩置於桌前,沉聲道:“十年前沒有攔住你,十年後夫複何言?”
景沐仰頭:“母親……”
杜星禪擺了擺手,打斷了他:“我派去的人,幾次查到痕跡,卻又都被你掐斷了線索,你當真狠心決絕。若你真有不測,置雙親於何地?”
責備字字入心,景沐不由紅了眼眶,於她膝前重重叩首,語聲哽咽:“讓母親十年擔憂,孩兒百死莫贖,不敢有辯。”
杜星禪伸手輕撫過兒子發間,見一片墨色之中,竟也看到了一絲細不可察的銀色,想這十年人間風霜,當真不能如湖上波紋,隨風過去了無痕跡,不覺雙眼微紅,扭過頭去,輕歎了一口氣:“你也無需再說什麼,該查的,我都查得差不多了,所幸苦盡甘來,蕭家那丫頭,也未曾負你,隻是景府那群老頭子,最為死要麵子,頑固不化,未見得會承你的情,你打算怎麼辦?”
景沐微微一笑,眼神堅決:“我不會讓父親為難,就依景府規矩來便是。”
杜星禪聽了,眼波流轉,心思已是百轉千回,她拍拍兒子的肩:“你且起來說話。”
景沐又磕了個頭,卻依舊直挺挺跪著,並不起來。
杜星禪打量著他:“怎麼?”
景沐深吸一口氣:“孩兒有事相詢,怕是要冒犯母親,不敢起身。”
杜星禪神色一凝:“既知冒犯,還是要問?”
“是。”
杜星禪眼神微眯:“好,你說。”
杜星禪為景府當家主母二十年,雖時常淺笑嫣然,性子卻是堅毅剛烈,處事公道又不失轉圜,又兼恩威並施,下人們都是服服帖帖。尤其她向來課子甚嚴,慈祥關愛是不少,冷臉訓責也常事,疼愛起來暖如春風,生氣起來冷如冰霜。假如說,景頌由於大男人心粗,有時脾氣一上來還可能冤枉遷怒到兒子的話,杜夫人可堪稱明察秋毫,並不無故加責,兒子被冤枉了她會護,要真做錯了她罰得比景頌還狠,總要教到兒子心服口服,跪地認錯為止。雖是世家命婦,她膝下一兒一女卻都是親手帶大,打小景沐這娃小眼珠稍微轉轉她就知道他要打什麼主意。是以景沐對這個親娘,孺慕撒嬌是真,又敬又怕也是真,雖分別十年,兒時積威仍在,看著母親臉色一板,眼神一冷,就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手一下攥緊了袖子,仿佛下一刻那要命的家法又要上身了。
景沐定了定神,道:“兒子想知道,藥房的德叔是怎麼死的?”
杜星禪凝視他半晌,突然冷冷道:“就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