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景沐在燕京城頭見到微笑的沈慎言時,才知道一盤大棋早在許多年就已布下。看似不合的政敵,卻是早年知交。
老皇帝以為京營統領沈慎言是自己的人,荊王也以為以為京營統領沈慎言是自己的人,或者現在別人定也以為京營統領沈慎言是太子的人。可是景沐知道,他根本不是誰的人。他就像千傾波濤中的一葉扁舟,在朝堂的腥風血雨中飄搖多年,卻始終未被政鬥的巨浪吞沒。
夕陽的餘輝落在沈慎言的肩頭,將他的側麵熏染的一片金黃,模糊了他的輪廓。一如很多年前,隻有三歲的他坐在自己父親膝上,看大人們詩酒唱和,他童稚的眼,透過父親把酒的臂彎,也隻能看到夜月下那一個隱約的側影,說不盡的風流儒雅,深沉蘊藉。
二十多年來,有人說他是官場隱士,有人說他是清流純臣,有人說他是大奸似忠。可無論怎麼說,他至今屹立不倒。
當先皇將他調任京西大營,他便歡歡喜喜收拾行裝上任,在西山賞風吟月訪僧修禪多年,得了個狀元居士的雅號;當老皇帝讓他進京勤王,他又二話不說的立刻發兵,鐵腕手段仿佛百戰之將;當荊王將京營的兵權移交給景涵時,他毫無異議地立刻辦理,仿似不知道兵權便是自己最大的本錢;而當景沐兵臨城下時,他奉命整合城中各大世家人馬,配合景涵守城,卻在暗中勾連,在最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反戈一擊,他的手段之深,連景家人馬都聽他號令,最後關頭,竟不受景涵節製。
於是,他身後的那個身影,便又突然若隱若現地浮了出來。京城中人,突然心驚膽顫地想起,二十多年前,沈慎言蟾宮折桂,作為寒門子弟的新晉翹楚,與世家代表的景頌禦前的那一場酣暢淋漓的對詩。
他眯起眼端詳了一會兒景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賢侄來得挺快啊!”
景沐微微躬身,拱手道:“多謝叔父大義,恕小侄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不須囉嗦,去吧,莫驚擾了百姓。”
“是。”
當擦肩而過時,景沐聽到他在耳邊輕輕歎道:“秋風起,寒意濃,遊子十年,當歸了。”
宮中燃起熊熊大火,荊王蕭蘊和景涵下落不明,楊淑妃也不見人影。有人指著幾具不辨麵目的焦屍說是,景沐默然看了半晌,便傳令將死訊通告天下,厚葬發喪。
待處理完一應事務,已是第二日天明。景沐卸了甲胄,顧不得休息,便獨自一人往景府而去,一路之上見京城百姓營生如常,心下甚慰。
這次景沐兵臨城下,事先已得景府密報,是以圍而不攻,不多久沈慎言果然獻城,加之景沐軍紀嚴明,京城並未受多少兵災,又早已發下了安民告示,因此大部分鋪子依舊照常營業。
他心情有些激動又有些擔心,慢慢地叩響了景府大門,卻吃了個閉門羹。
“二少爺放心,老爺身體硬朗的很,不過他吩咐了,二少爺早被逐出景府,若未重歸宗譜,便不能再踏入景府,你回去吧!”景桂顯是早得了囑托,一臉堅決。
“桂叔……我……”景沐臉色發白,猶不死心。
“唉,走吧,走吧,幹你該幹的事去,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爺的脾氣。”
景沐苦澀地一笑,當年德耀樓前的決絕,十年的不歸,又豈是這點功勞可以彌補的。
隻是雖然心下早有預料,卻也不免有些失望,又知父親一向嚴厲,不敢違逆。於是在景桂再三告知父親身體無恙後,便整襟在門口跪了下來,朗聲道:“不孝子景沐,前來覆命,幸不辱爹爹所托,待此間事一了,必前來朝夕伺候,求爹爹不計前過,重納宗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