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周作人來說,文化人類學幾乎是一個取之不竭的靈泉,安德魯?朗給予他的不僅是從神話、民俗等方麵的對於人類文化的一般性思考,而且還把他引向了某些更邊緣的探索領域。下麵讓我們探討一下他對於生物學的興趣,看看他是如何由人類而轉向了動物,又是如何將生物學方麵的知識運用於人類自身研究的。
周作人曾說,他對於人類學的興趣原因不在於“學”,而是在於“人”,而對於人的研究不僅要注重他所創造並置身其中的文化,而且還要考察他在自然中的地位,也即嚴複翻譯的《天演論》中所謂的“化中人位”。就是為了要弄清這個“化中人位”的問題,周作人順著這條路“略一拐彎便又一直引到了進化論與生物學那邊去了”。
早在十幾歲上,周作人就已經開始涉獵大量自然名物方麵的古書,這其中他最喜歡的是“唐代叢書”中的《毛詩草木疏》、《毛詩品物圖考》、《而雅音圖》、《本草綱目》、《野菜譜》、《秘傳花鏡》等書,尤其是《花鏡》一種,他不僅有石印的康熙原本,而且還買了一部日本翻印本,直到晚年,他對這本書的“愛好之心始終未變”。
《花鏡》是一本花木栽培方麵的園藝書,但它教給周作人的卻不是如何種花,而是對自然的熱愛。關於這本書的影響,我們可以看一看他1899年10月6日日記中細膩的描寫:
午至烏石墓所,拔老勿大約三四十株。此越中俗名也,即平地木,以其不長故名。高僅二三寸,葉如栗,子鮮紅可愛,過冬不凋,烏石及多,他處亦有之。性喜陰,不宜肥,種之牆陰背日處則明歲極茂,或天竹下亦佳,須不見日而有雨露處為妙。
早期的這些涉獵無疑培養了周作人對草木蟲魚的極大興趣,然而另一方麵,中國傳統的道教化與倫理化的自然觀(如雀入大水為蛤、腐草化為螢、蚯蚓與阜螽為偶、鳥反哺、羔羊跪乳等等)卻常常使他感到困惑,為此他曾不止一次地抱怨中國沒有真正的生物學,如“自然科學在中國向不發達,我恐怕在‘廣學會’開始工作以前,中國就不曾有過獨立的植物學或動物學”,又如“中國向來無動植物學,恐怕直到傳師給我們翻譯洋書的時候。隻在《詩經》、《離騷》、《爾雅》的箋注,地誌、農家醫學的書裏,有關於草木蟲魚的記述,但終於沒有成為獨立的部門,這原因便在對於這些東西缺乏興趣,不真想知道”等等。然而抱怨終歸是抱怨,他並沒有忘記一貫的做法,那就是“隻好到外國書中去找尋了”。
他也的確找到了,最初是懷特(G.White)的《塞耳彭自然史》(The Natural History of Selborne),其後又得到了法布爾(J.H.Fa bre)的《昆蟲記》(Souvenirs Entomologiques)。對周作人來說,這兩本書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他的關於動植物方麵的科學知識大都是由此而獲得的。
關於這兩本書及其作者,周作人都曾專文作過詳細的介紹。吉爾伯特?懷特是18世紀英國著名的詩人兼散文作家,曾任塞耳彭地區副牧師。1750年以後,他開始與當時兩位英國博物學家本南特(T.Pennant)和巴林頓(D.Barrington)長期通信,討論博物學方麵的種種問題。1767年,他開始寫塞耳彭地區的自然史,並於1789年出版印行,此後重印不絕,為英國古典中唯一的一冊博物學方麵的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