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所述,明治時代的日本文學在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日本現代作家通過借鑒歐美作家的創作理論及創作方法與技巧,由最初的刻意模仿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並最終完成了從模仿到獨創的質的飛躍。西方文學對日本現代文學的影響主要在小說、散文兩個方麵,但也表現在詩歌方麵,可以這樣說,西方文學的影響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日本新詩的雛形與發展。然而遺憾的是,周作人並沒有在這方麵作過專門的探討,隻在20年代初期譯過幾首日本的白話詩。
完成對日本現代文學的譯介後,周作人又把目光轉向了日本獨特的經典或古典文學作品的介紹與翻譯。這方麵的內容主要包括短歌與俳句、川柳與諷刺詩、狂言與俳文、神話小說《古事記》、式亭三馬的滑稽本、兼好法師的《徒然草》、清少納言的《枕草子》等,下麵就其中若幹部分分別作重點介紹。
一、短歌與俳句
小泉八雲(Lafcadio Hearn)在一篇論及日本詩歌的文章中曾這樣寫道:“詩歌在日本同空氣一樣的普遍。無論什麼人都感著,都能讀能作。”(鍾叔河,卷7,1998:249)此言並不為過,日本的確是一個詩的國度,而日本之所以詩風盛行,其原因大致有二:一是風土人情的關係,日本國民生就一種藝術的感悟性,對於自然之美,別能領會,自然之美轉而引起優美的感情,再用語言表現出來,於是便有了種種詩歌;二是語言的關係,日語為複音語言,一字一音,讀來很是質樸,卻又不乏和諧,因此隻要順了自然的音節,便很容易形成詩歌的體式了。上述兩個方麵的原因,第一種是詩思的深廣,第二種是詩體的簡易,二者結合起來,便造成了詩歌在日本如同空氣一樣普遍的事實。
也正因為如此,日本又有著悠久的詩歌創作曆史。早在公元6世紀奈良時代問世的《古事記》中,就出現了日本文學史上第一首短歌。奈良朝末葉,又產生了《萬葉集》這一堪稱日本第一的詩歌總集。再往後,每年都有敕選的歌集或個人專集,數量甚多。明治二十五年,落合直文組織“淺香派”,發起了一場詩歌創新運動,從這一派脫穎而出並自立門戶的有與謝野晶子夫婦等,而現代的新歌流派大都發軔於這一時期著名的歌人。
新派與舊派短歌的區別主要在於內容和思想,與形式及時代無關。如舊派苛求形式,缺乏思想,新派的特點見於與謝野晶子總結出的真實、特殊、清新、幽雅和優美5個方麵。對於新舊兩派短歌的這種劃分標準表現了周作人嶄新的文學批評思想,他認為,即使生活在現代的空氣裏,詩人如果思想平庸,便會不自覺地滑向舊派一邊,而他的作品自然也會失去文學上的價值。
新派歌人的著作原是因人而異,但在感覺敏銳、情思豐富及表現真摯等現代人的意識方麵卻有著共同之處。例如“比遠方的人聲,更是渺茫的那綠草裏的牽牛花”(與謝野晶子)一首便將遠方渺茫的人聲比作渺茫而淡淡的顏色,從而打通了視覺與聽覺,產生了一種自然和諧的朦朧美。再如形容秋風的微弱和詩人孤寂心情的“晚間秋風吹著,正如老父敲我的肩一樣”(田村黃天)、表現詩人寄托生命幽思的“秋天來了,拾在手裏的石子,也覺得有遠的生命一般”(與謝野晶子)等等,無不表現出詩人的真摯情感。
上述幾首短歌都透出了現代的氣息,表現了現代日本詩人所特有的敏銳的感覺。然而周作人又指出,日本藝術家這種“感覺敏銳”的能力卻並非曆來就有的,隻是新近受到了西洋的影響,文藝思想發生了根本的革新,才會出現如此巨大的變化,即使是以前隻用於偶爾寄興的短歌,也因為各種手法的采用而成為生機勃勃的文學形式。在這裏,周作人又一次以短歌為例說明了善於模仿為日本文學帶來的強大生命力。
在對短歌進行介紹和翻譯的同時,周作人還對日本的另一種詩歌形式——俳句——作了同樣細致入微的研究。
俳句是從俳諧連歌發展而來的一種短詩,一開始主要用來表現歌人低級無聊的情趣,後來俳諧大師鬆尾芭蕉棄舊派文字遊戲,興閑寂趣味詩風,由此才奠定了俳句在文學史上的地位。鬆尾芭蕉最有名的一首俳句“古池呀,——青蛙跳進水裏的聲音”即通過對實情實景的描寫暗示出一種特殊的禪趣,它最能用來說明俳句所具有的獨特魅力,在俳句發展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