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專題型vs.紀實型:電視片的主題建構與寫作
要求
若要對電視片進行細分,則按照主題在產製過程中建構、形成的先後順序,可分為專題型和紀實型兩大類別——之所以將電視片分為這兩大類別,主要是考慮到傳統意義上紀錄片與專題片的關係問題。
主題先行且鮮明的專題型電視片與排斥“主題先行”、強調對現實生活的“紀實”的紀實型電視片,在生產流程中對於寫作工作的要求也大相徑庭。一般而言,專題型電視片對於寫作工作的要求較高,強調文字的張力與深度;沒有文字,則難以形成主題。近年來,中央電視台大型紀錄片《大國崛起》《複興之路》《偉大的曆程》等都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紀實型電視片對於寫作工作的要求較低,強調在攝製環節中去發現,用鏡頭和情節本身去“書寫”;有些紀實型電視片佳作很少使用解說文字,有時甚至完全不使用,比如獲得2007年第79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獎的《潁州的孩子》等,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正是由於不同類型對於寫作的要求不同,本書在電視片寫作環節,就抓住重點——以更加重視文字功底的專題型電視片為解讀的文本,而其中的文獻紀錄片、政論片等片種又成為“重中之重”。不過,當然,無論是什麼樣的電視片,都需要把四方麵的話講明白:首先,必須要講的話。該傳達的信息不講不行,不講觀眾就弄不清楚、看不明白;其次,令人信服的話。情合理,不虛飾、空洞;再次,令人感興趣的話。語言要有感染力和吸引力,使觀眾感興趣;最後,講令人讚歎的話。你的說法能讓觀眾嘖嘖不絕乃至拍案叫絕——歸納起來,就是:敘事清楚、說話在理、感人動情、出奇製勝、有趣有味、氣勢逼人。
二、專題型電視片的社會-曆史意義及要求
(一)電視影像的社會-曆史意義
在我國電視發展史上,專題型電視片這一類節目曾經產生過重要的影響。其觀眾收視之眾、社會影響之深遠、曆史價值之特別,都是空前的。或許是因為中國特殊的曆史、國情,使得中國民眾對此類題材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們關心政治、關心曆史、關心國家的命運。而電視媒體借助其巨大的傳播魅力,把民眾的關注凝聚在這一類節目中。像《百年中國》《大國崛起》《複興之路》《幼童》《故宮》等大型電視片,都以其生動的畫麵、珍貴的資料、精辟的解說,深深吸引了億萬觀眾,給他們以強烈的震撼。電視的社會教育和引導功能,在這類節目中得到了突出的體現,不亞於許多社會-曆史教科書,或者就成為社會-曆史領域的“電視教科書”,比如《大國崛起》——按照該片總編導任學安的說法,這部體現了“中國人的世界觀照與自我認同”的文獻紀錄片除了有巨大的市場能量(1100多萬的投資,獲得了將近1個億的直接經濟收入)之外,修訂後的《大國崛起》會作為我國中學、大學(包括黨校)世界史的電視教材;此外,修訂後的《複興之路》也將會作為中國近現代史的電視教材,進入課堂使用。(參考“中國紀錄片20年論壇暨展映活動”文字資料,2007年12月。)
(二)特殊的寫作前提與要求
專題型電視片這一類節目對我國電視節目的創作,產生過深刻的影響。應該說,這些電視產品大都是集中了優秀電視業者智慧的精心之作,其中許多寶貴的創作經驗,至今依然是值得借鑒的典範。這種節目類型,在今後相當長的時期內,仍然會有自己獨特的地位和影響。所以,認真研究這種類型電視片的創作經驗,是非常必要的。特別是在這一類節目的產製中,寫作的作用顯得格外突出,因此具有若幹特殊的前提條件與要求。
1.專題型電視片寫作的三個前提
總體說來,此類節目一般都是比較重大的社會-曆史題材,需要認真組織方方麵麵的力量,精心策劃、統籌安排。這一類節目的創作,絕對不能倉促上馬,必須具備一些基本的前提條件:
第一,要認真領會上級機構的創作意圖和基本要求。
這類節目的創製,大多是政府行為,是主管部門根據形勢需要確定的選題,即我們通常所說的“任務片”。要順利完成任務,必須很好地領會任務的精神和上級的意圖。創作的基本方向、定位一定要把握準確,不能自行其是、另起爐灶,或南轅北轍、偏離了方向。特別是對相關政策、選題對象、采訪人物、論述口徑、評價分寸,都要細心地征求意見,取得首肯、認可。比如,林彪這樣一個人物,曆史上有過功勞,產生過影響,能不能出現形象畫麵?怎樣介紹?如何評價?在什麼情況下可以出現?——這些比較重大的問題,都不是編導、撰稿人能夠自己決定的,必須要征求權威部門的意見。凡是重大曆史問題、重要人物評價、重大理論觀點,都要慎重處理。
第二,加強前期策劃,統籌安排、合理規劃、精心組織操作。
此類節目都是“大兵團”集體創作,投入的人力、物力巨大,一旦行動起來就是“大動作”“大手筆”。因此,需要在前期策劃上細致規劃,思考如何組織各方麵力量的分工、合作,思考如何處理分頭承擔與總體把握的關係、拍攝製作的進度周期、臨時調整的應急準備等。特別是此類節目的播出時機早已確定,容不得一時的失誤而延期,必須準備充分。
第三、要有盡可能完備的資料來源、通暢的采訪渠道,充分占有資料。
充分的資料保證和通暢的采訪渠道,是創作這一類節目的前提保證。相關的文字材料、圖片資料、影像資料、采訪記錄,以及有關的文件、物品,盡可能收集到手——這一點,對政論片和文獻性紀錄片的創作尤為重要。因為創作此類節目要想取得成功,起碼要具備兩個基本條件:獨家的資料與獨家的觀點。獨家資料帶來的新鮮感、吸引力,往往超過千百字的論述;而獨家的觀點,則進入到社會-曆史情境中,對某些問題做出全新的闡釋、再解讀——這也是該類節目的根本意義所在。
2.專題型電視片對寫作工作的六點要求
專題型電視片,特別是政論片和文獻性紀錄片,可以事先寫好一套相對完整的解說詞文稿,然後根據解說詞的敘述結構、意義表達,去拍攝、尋找相關的畫麵作形象的說明。文字解說,作為基本的表述手段,是電視的其他表現手段所圍繞的中心。所以,這類節目定位特點是“文字為主”“解說先行”,並有具體的六點要求:
第一,文字解說的語言要有比較完整的表述形式。
這類電視片主要是說理明道,有很強的論述色彩。因此,要求文字解說的語言形式比較完整、邏輯結構比較嚴密、語言論述比較連貫、思維方式不能過於跳躍;要求語氣貫通、一氣嗬成。文字解說的量一般比較大,有時連篇累牘、鋪滿畫麵,最多時可以達到200字分鍾的解說詞量。所以,其行文的因果關係、指代關係、承接關係要比較清楚,語言的比例分布要比較勻稱。特別是政論片,其說理論述必須嚴密、周全,雖然不一定麵麵俱到,但是必須論述充分,不能出現過多的空白、餘缺,以免產生歧義、疑點。也正因為此,政論片的解說詞文本形態相對比較完整,一般可以獨立成章,甚至可以印刷發行,作為很好的文學作品供讀者欣賞。比如,在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年的大型政論片《偉大的曆程》第七集《複興偉業》解說的最後部分,就是很具文采但又不失嚴謹的一段論述:
春風秋雨,共同經曆;春華秋實,一起收獲。
兩百年的探索奮鬥,有太多的期待。三十載的改革開放,寫下輝煌的承諾。
真理的長河,將不歇地奔流;複興的歌謠,將永恒地傳唱。
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華民族的如椽之筆,將譜寫出更絢爛、更動人的華彩樂章!
第二,要以具體的細節、情節支撐論述。
“形象化政論”的一個主要特點,就是以典型細節或故事情節的敘述,支撐所要論述的觀點。敘述的成分要多,純粹議論的成分相對較少。細節、故事本身就是觀點,或是論述的邏輯起點與落點。
在《世紀行》這部政論片中,談到“延安像一塊磁石,吸引了千千萬萬尋求真理的青年,他們後來成為解放全國的後備軍”時,有這樣一段細節:
毛澤東在延安的一次舞會上,問一位女青年:“你叫什麼名字?”“何理良。”“唔,就是如何如何的何,道理的理,良好的良嗎?也就是什麼道理好的意思嘍?”毛澤東的一席笑談,曆史作了結論,共產黨的大道理最好!
在《世紀行》中還有這樣呼應的兩段細節:
建國之初,傅作義先生曾向接管北平的中共代表有感而發:“我們國民黨30多年就垮台了。你們共產黨當然不會那麼快就重蹈覆轍,但40年、50年以後,會不會呢?”遺訓在耳,三年困難時期,周總理這樣告誡全黨:“我們國家的幹部是人民的公仆,應該和群眾同甘苦、共命運,如果不這樣,那是會引起群眾公憤的。”
這些細節,把創作意圖的議論成分自然融入其中,無需更多的語言去重複論述了。
其實,每一件具體事例的選擇、使用,都有著明確的目的、指向,既具有一定的感染力,又具有較強的說服力——用生動形象的故事進行論證,是政論片解說詞的重要特色。
第三,要善於上下勾連、縱橫觀照。
文字解說要能夠引申出比較充分的相關材料、論證,提供可以進行多方位參照、比較的係數。論述最忌諱的是“孤證”“個例”,因為這往往容易給人以偏概全的感覺,不足以服人。成功的論述,要能夠旁征博引、縱橫捭闔,才能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論述問題,首先要具備一定的曆史觀感,在曆史的坐標係中確定其真正的價值,政論片、文獻性紀錄片尤其如此。同時,隻有通過比較,才能有所鑒別,才能判定是非真偽。所以,提供各種橫向的觀照十分必要:中國的、外國的;正麵的、負麵的;成功的、失敗的;不同領域、不同性質的。視野廣闊,立意才高;就事論事,會削弱此類節目的價值。
比如,我們如果論及以色列入侵加沙地區,就要同曆史、現當代一些類似的現象,做出縱向、橫向的觀照:可以聯係南聯盟和巴爾幹地區的曆史,為什麼成為兩次世界大戰的爆發點;可以聯係朝鮮戰爭、越南戰爭;還可以聯係美國出兵巴拿馬、幹涉索馬裏;甚至可以聯係前蘇聯軍隊出兵阿富汗、俄羅斯攻打車臣的戰爭,以及兩伊戰爭、美國對伊拉克的戰爭等等。鑒古知今、觀人察己,豐富的參照資料,也是“用事實說話”的主要方式。
這裏有一個較典型的案例,來自CCTV-2經濟頻道為改革開放三十年製作的《中國故事》之《陳哲》。撰稿人將國內外政治、社會格局作為大背景,描述了1986年在文藝界發生的一件事,形成了大曆史與小進程之間的一種關聯:
1986年是“世界和平年”,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宣布“和平和發展”將是未來的主題,中國人徹底告別了多年以來“備戰、備荒”的日子。
這一年,中國錄音錄像出版總社策劃為“和平年”組織一場大型的百名歌星演唱會,馬上得到了東方歌舞團的全力支持。
第四,論述有信息量的保證。
“句句帶信息”,對電視寫作而言,應該是一個基本的要求;但是,真正做到,又是一個很高的要求。電視解說詞最忌空泛、言之無物,特別是其中的議論部分,更容易誇誇其談。電視解說詞的議論部分是通過聽覺接受的,因此,過於抽象的理論觀點,會使得觀眾如墮五裏霧中、不得要領,很難聽進去、更難記得住。但是對於一定情境中的具體信息,卻可以通過形象的感受接受進來——因此,論述要有信息量的保證,盡量通過具體的信息傳達觀念。比如,在《讓曆史告訴未來》一片中,在談論彭德懷時,有這樣一段文字解說:
正如丘吉爾休息時喜歡打毛線,杜魯門愛打橋牌一樣,麥克阿瑟將軍的愛好是瀏覽世界傑出領導人的傳略。不過,當他以指揮仁川登陸的成功而名聲顯赫的時候,不幸竟忽略了研究彭德懷這樣的中國軍事對手的情況。他應當知道彭德懷是酷愛下棋的,並且布棋如布兵,大膽果斷,每盤必殺出輸贏才罷手。
這一段文字,幾乎每句都有信息,每種信息之間又構成了內在的邏輯聯係,使得議論環環相扣、氣勢逼人。
這是比較典型的電視政論方法,用形象、具體的信息引出議論,或者代替抽象的議論,這樣,才較易被觀眾接受和產生同感。
第五,文字解說要有深入的思考和立意。
專題型電視片要有一定的哲思色彩,進行比較深入的探討。太簡單化、一般化的立意,沒有創作、播出的價值,等於興師動眾、勞民傷財,最後放了個無聲無息的“啞炮”,這樣就沒有必要動用電視媒體這一手段。而理性的思考、論述,主要體現在文字解說的分量上——能否達到一定的思想深度,是對創作者水平的檢驗。所以,在創作時,思路要開闊、立意要高遠,要給自己定出比較高的標尺,“取法乎上,得乎其中”。
如果做進一步的要求,此類節目還應該對選題反映出的人生思考、社會問題乃至曆史關懷進行準確的闡述;同時,最好能具有一定的文化價值,對人類、生命這些屬於“終極關懷”的方麵有所涉及。電視業者必須進行深入的思考,有所發現、有所創造——畢竟,想要對觀眾、社會有所影響、啟迪,沒有點兒“真貨色”“新貨色”是不可能的。
那麼,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不是脫離了題材本身的內涵,大而無當、拔苗助長,以至於拉大了同觀眾的距離呢?其實不然,能夠靜下心來看這類節目的觀眾,決不是為了純粹的消遣、娛樂,而是為了有所獲得、有所啟發、有所思考。如果停留在一般水平上,勢必會使他們感到失望。何況,人生哲理、終極關懷,原本就蘊藏在社會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這裏,就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我們能否挖掘出來”的問題。這就好比當討論到一個熱門的社會話題——企業家“原罪”的時候,《中國故事之柳傳誌》,通過一種基於事實論述的對比手法,給出了一種觀點:
今天,當追求個人財富已經是一種正當需要的時候。我們好像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也曾赤身裸體過。於是,開始苛責那些“偷蘋果”的人。實際上,在曆史麵前,“原罪”是我們每個人的共同命運,隻不過它由某些人來承擔。
1989年春天,柳傳誌回到自己位於中關村的家。幾個月前他剛剛搬到這裏,和過去的自行車棚相比,那是一間能真正稱得上“家”的房子。80多平方米,兩間臥室,一個衛生間。那時,柳傳誌的父母親已經將近70歲,他還有兩個孩子,兒子16歲,女兒8歲。
第六,文字解說要有感染人的語言魅力。
有人提出,這一類電視片,盡管有一定的社會價值,但缺少審美價值。其實,這類節目同樣具備較高的審美價值,隻不過其審美價值不一定通過畫麵鏡頭表現出來——這類片子需要大量使用資料鏡頭、固定圖片和當事人回述,用空間鏡頭表現時間的畫麵較多。因此,其魅力主要體現在語言的表述技巧上。而精彩的文字解說,往往也會帶給觀眾較強的審美愉悅感。我們來看下麵一些介紹人物的精彩文字解說:
李德——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條小船,給中央蘇區送來了一個特殊的人物,一個不會爬山,也不肯乘轎的外國人。他將給蘇區和紅軍帶來什麼呢?
毛澤東——這位領導過農民運動、寫詩填詞、富有想象力的教書先生,終於使麵臨覆滅命運的紅軍開始有了轉機。
瞿秋白——瞿秋白落入敵手。被處決的時候,他從容地燃起一支煙,在一片青草地上坐下來說:“好,就是這裏了,開槍吧!”
張國燾——張國燾被外國記者稱為“長征中吃得最胖的人”。
哈默——他有錢,比有錢的人還有錢。有人說哈默是億萬富翁,哈默很不高興,說言過其實。但哈默從24歲起就再也沒有數過自己到底有多少錢了。
其實,在專題型電視片中,類似的精彩解說不勝枚舉。有時,一句精彩的解說、一種新鮮的表述、一次獨具匠心的語言組合,常常會令觀眾讚歎不已、久久難忘。由此,提高語言運用的技巧、發揮文字解說的魅力,是此類節目需要重點努力的一個方向。
當然,在政論片、文獻性紀錄片的創作中,雖然文字解說已經形成了自成一體的表述格局,但在采訪、拍攝、編輯、合成的各個製作環節中,完全恪守解說文本,一字不改的情況也是不現實的。還是需要根據製作過程中各種手段的使用情況進行文字的再修改、協調與潤色,盡可能地把純粹的文字表述與其他手段配合起來。如果能夠通過畫麵和采訪帶出解說,那就盡量從中帶出;如果畫麵或音樂表現力特別充分的地方,也可以把解說詞壓縮。總之,凡是能夠讓出來的地方盡量讓給其他手段去表現,該交給字幕的就交給字幕表現;采訪同期聲已經講到的內容,文字解說也不必重複。
作家寫文章要求一字不易,是合理的;個人的風格、習慣應該充分尊重,因為文責自負。但是,電視產品不行,因為這不是純粹的個人作品、個人創作;其媒介身份及語言特點,對寫作有著先天的製約。而且,修改和協調解說文字,是為了提高作品的表現力、而不是相反。
三、電視片寫作的五條形式規則與特征
誠然,電視片寫作的語言形式,並沒有絕對的一定之規,更應當根據內容需要選擇適當的表述形式、確定文字解說的基調與風格。同一題材的節目,在不同的編輯意圖和畫麵背景下,會有不同樣式的寫作模式;甚至在不同的解說撰稿人手中,解說的風格、樣式、表述也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