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的日子轉眼即到,一行人來到葉大夫家最後麵的一處院落,房屋四周寸草不生,門窗上掛著竹簾,隨著風“啪啪”作響,越往近前走,苦澀的草藥味越重,龐邈想要打噴嚏,眼睛微微眯起,一臉糾結,曹律眼疾手快,趕緊揉揉他鼻子。
站定在屋前,孔大夫使了個眼色,拽著葉大夫先進屋,留一點時間給龐邈和曹律。
仿佛是遠行前的告別,千言萬語堆積在舌尖,最終都化為了深情的一吻。
“等我回來。”龐邈在曹律耳邊輕聲說道。
曹律看著精神滿滿的龐邈,覺得這幾日的功夫沒有白費。
他們一起在田埂上散步,蹲在池塘邊釣魚,和孩子們放紙鳶說故事,和熟識起來的村民閑聊幾句,或是坐在廊下抱著龐邈,講述他在邊疆的戎馬歲月,又或者趁龐邈熟睡,快馬到臨近的縣城買來糕點和食材,燉一鍋鮮香的魚湯。
日子過的平淡,沒有巨大的驚喜,但每一樣事情都透出生活的精彩與美妙。
過日子就是這樣,平淡之中有新意,細微之處見真情,不需要大驚喜,隻需要這樣的生活能夠持續下去,直到生命真正的終結之日。
“我會的,”曹律輕柔的撫摸著龐邈散下的頭發,“你也別叫我等太久,兵法講究兵貴神速。”
“旁的兵法我沒學過,隻你教給我的這一點,一定牢記。”龐邈伸出兩根食指,把自己的唇角往上擠。葉大夫叮囑他不能大喜大悲,笑也不能大笑,他隻好用這麼笨拙的方法。
曹律被他逗笑,最後吻了吻,揮手暫別。
一層層竹簾落下,遮擋了龐邈的身影,他緩步後退,盡管竹簾遮擋了一切,但目光始終舍不得挪開,直到跨出院門口,他看了看冷清下來的院落,盤腿坐在台階邊上,這樣既守得最近又在有人來往時不至於擋了道。
天空湛藍,偶有幾隻鳥兒飛過,遠處青山重重,風光無限美好。
他就這麼望著天空,看著日頭一點點的偏西,流雲飄散而去。護衛來稟告聖上和帝都的動向時,他聽得心不在焉,他都忘了今天是護衛照例來彙報消息的日子。
聖上率領官員拜祭過趙皇後母子的墓後,下令滅了安鳳郡王所有的家眷和親隨幕僚,連府邸裏一些繳械投降的人都格殺勿論,那些殺了燕王的人也未能幸免,還有得聖寵風光一時的屈氏被賜死了,仿佛需要無盡的人頭和鮮血才能解開聖上的心頭之恨。越州等地由提前帶來的官員接管,聖上再無其它心思,擺駕返京。
至於曹家那邊,隻等著聖上返回帝都了。
他揉了揉額角,護衛重複了三遍,才聽進去一些。
護衛訝異曹大將軍從未有過的失態,卻不敢多說什麼,靜靜的退下。
天色漸漸黯淡,像被蒙上了薄薄一層黑紗,月亮悄然無聲的出現在天際,淡淡的一抹痕跡到越來越明亮,直至圓圓的像塊沒被人啃過的餅,貼在天上。
曹律這一天下來隻換了一個姿勢,改成站在院門邊,不動如山峰一般。腳邊的小幾上放著飯食,卻一口沒動,就算看著那美味大餅樣兒的月亮,他也不覺得餓。
清輝一地,猶如隔了無數春夏秋冬那樣的久遠,竹簾晃動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
他眼睛一亮,急急忙忙的跳到門口,月輝難掩葉大夫的憔悴疲倦之色,由徒弟攙扶著哆哆嗦嗦的跨過門檻,他快步迎上前去。
“放心,放心,人沒事,現在睡著呢。”葉大夫又有了精神頭,搶在曹律之前開口:“老夫出馬,沒有不成的事兒。”有時候人會因自己高超的技藝而得意,忘掉了疲憊,小老頭兒倚靠著壯實的徒弟,話也多了起來,“人都說‘吉人自有天相’,這話放在龐公子身上一點不假。看著文文弱弱的一小書生,膽氣可真不小,想來一定有你一份力吧?”
他先前不知曉龐邈和曹律的關係,隻當陪著來看病的朋友,今早透過竹簾子看到兩人擁吻在一塊兒,才徹底的恍然大悟。難怪這幾天那份照顧,真是非比尋常。
心口壓著的大石猛然間消失,曹律一時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光顧著對葉大夫笑。眼睛跟著酸澀,他擦了擦眼角,指上沾了些水跡。
他就知道他的阿邈會平安無事。
天色是黑的,他卻覺得前方已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