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邈睡醒,睜著一雙空茫的眼睛,手胡亂摸索,很快碰觸到一樣溫熱的東西,他的指尖力道不輕也不重的撫過那表麵,就這麼來回的撫摸,仿佛可以減少內心的不安。
接著,溫熱的手掌覆在他的臉龐上,一個吻落在唇角。
“你醒了?”曹律溫柔的嗓音,低沉而略帶一絲沙啞,“我叫人端熱水和早飯來。”
龐邈啞然,這小憩居然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側耳聽了聽,隱約有鳥鳴而孩童的嬉笑聲,可是仿佛隔了很遠很遠,接著他腦子裏一陣暈沉,想吐。
他握緊臉上的那隻手,“阿律,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都知道了,別怕,”曹律捏了捏他的臉,“現下養足了精神最重要。”
龐邈閉了閉眼,“我不是有意隱瞞你,是不知如何說起。”
“傻瓜,”曹律揉著他的頭發,“有什麼不敢說的,你當我曹律是膽小鬼?”
聽著那輕快的語氣,龐邈的眉頭稍稍鬆開,“我該想到即使葉大夫不會和自認為無關緊要的人明言,但孔大夫一定和你說清楚。而我還在緊張兮兮的斟酌著怎樣的說詞,甚至想著如何能支開你,能夠使你不擔心不緊張,就好像做了一場有驚無險的夢,醒來了,一切都平安無事,我們活蹦亂跳的一起回到家鄉。”
“哪怕是小毛小病,我也會擔心,因為我愛你,在意你所有的一切一切。”曹律一邊說一邊拿來幹淨的衣裳給龐邈套上,“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會和你在一起,為你分憂,共同承擔。反之,你也是一樣,對嗎?”
龐邈低下頭,此時曹律正幫他係上衣帶,“那麼,你知道這會有多大的風險嗎?”
曹律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應道:“我知道。”
孔大夫昨天詳細的說明了如何治療又會出現怎樣的後果,他聽得十分認真,甚至到這會兒,孔大夫的聲音還能清晰的在耳邊回響。正因如此,他一夜無法入睡,守在龐邈的床邊直到天明。
他注視著龐邈又露出陰鬱焦慮的臉龐,隻想用這三個字告訴他,他會堅定的守候在旁,無論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與他明說,不必擔憂害怕。
龐邈深深的呼吸一口,可是無法阻止身體的顫抖,當事情真正來臨,當隱瞞被說開了,他一直以來的樂觀想法脆弱的像一層冰霜,一捅就破,之後就化為決堤的洪水,泛濫到不可收拾。
“如果不去嚐試,雖然還有幾個月可活,但接下來病症會愈加嚴重,活在世上的最後日子裏隻餘下痛苦可言,所以我寧願一試,哪怕當即就死了,也不會拖累你和母親,更不會讓我們最後的日子隻剩下苦苦煎熬。葉大夫有治療此症並且成功的經曆,所以我一度很樂觀,但想到無可避免的是受之影響後產生的其他病症,我……”
他猛然攥緊曹律的手,明明知道他會疼,卻仍然壓抑不了自己的恐懼。
“有可能恢複的極好,什麼事情也沒有,但也有可能失明癱瘓,更可怕的是自此失憶癡傻,成為你們一輩子的累贅。因此,我甚至拜托葉大夫,如果我真成了個癱子傻子,不如趁早給服毒藥,一朝了結了,好過千百個日日夜夜的折磨。”
曹律不由喝道:“阿邈!”
龐邈很認真,似乎要將積壓在心頭的話統統都發泄出來,“我沒有權利支配別人的想法和生活,但我有權利不讓自己去影響到別人,也許覺得可笑,我希望你的人生是平和安逸,追求著自己的夢想和抱負。我不想那麼自私的纏著你,無所作為的活著,賠上你一輩子。我不知道這世上能有多少人得上天眷顧而重活一世,但我知道既然活在世上,那麼一定要珍惜來之不易的每一刻,哪怕經曆了風雨黑夜,亦能在雲開月明之後,開始新的生活。”
曹律俯下///身抱住龐邈,安撫似的拍著他的肩膀,他知道身患重病的人意誌力不比平常,需要耐心的開導,“你看你,還未出師就先說喪氣話,這叫渙散軍心,打仗必輸無疑,所以呢我要給你加油鼓勁,重振軍心,到時候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龐邈也伸出手,緊緊的抱著曹律,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心跳,在僅隔著幾層布的地方。
做為武將,曹律堅毅而頑強,無論暴風驟雨也不會壓垮他的脊背,正是如此才能在這個時候給予他堅實有力的支持。他忽地又樂觀起來,如果此生伴在身側是別人,指不定此時此刻哀哀淒淒,愁眉不展的等死。而曹律是一盞屹立不倒的明燈,指引著他穿越重重黑夜,走向最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