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支部書記的選舉,村長的選舉場麵可謂壯觀。全村男女老少“齊聚一堂”,這情景在一個村子裏極為少見,即使正月初一大清早就開始的大拜年也不能與之相比。熙攘的人群如同在集市上,有的人滿臉笑容,眼睛活靈活現,因為人緣好,在人群中頻頻和人打著招呼,逢年過節一般的快樂;有的人一臉嚴肅,仿佛將要經曆一場戰爭;有的卻是謹慎小心,不時和某人極快地交換一個眼神,仿佛他的工作有多保密,隻能用眼神來進行交流;也有的人一臉茫然,毫不熱心的樣子甚至眼皮都抬不起來,他們臉上的神色好像在說:我來就是為了寫選票,誰會被選上關我什麼事,而且我不願意和這麼多人站在一起,有什麼意思呢?也有的人一臉的惶惑和不安,仿佛和這麼多人呆在一起使他分外難受、別扭、不能夠忍受一般;還有人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熱烈地和人議論著每個競選人,毫不忌諱地說出自己的觀點和主張。人群中有拿著板凳前來聽課一般的老人,也有抱或領著小孩的婦女,因為是星期天,許多學生也來到選舉現場,正是這些學生讓整個選舉會場歡樂不斷、熱鬧非常。
草帽村的選舉會場設在村北一所廢棄的小學操場上,院子當中一根筆直的原來刷了綠漆現在卻鏽跡斑斑的鐵旗杆使人聯想到當日的小學校園裏莊嚴肅穆的升國旗儀式:紅領巾們在旗杆下向將要升起的國旗打著敬禮,精神高度集中,心懷無比崇敬之情,眼睛熠熠生輝,放射出朝霞般的光彩。隨著學校大喇叭播放的國歌的節奏,一名小棋手戴著白手套拉動升降國旗的繩子將國旗緩緩升起,在將要超過自己的身高時候,另一名小棋手用戴著白手套的小手從自己的懷裏將國旗迎風抖出,然後立正、敬禮,和麵向著他筆直站立的同學們一樣,嘴裏一絲不苟地默念著歌詞,直到喇叭裏最後一個音符消失。這種講究的升國旗儀式通常隻在上級領導前來視察學校的時候才有。於愛軍曾就讀於這個集幼兒園與小學四年級於一身的小學校,到五年級他去了鎮上。如今,不僅小學,就是讀幼兒園也要到鎮上,這個學校荒廢至少有十幾年了。於嘉平曾想把它賣出去,可是因為距離村子還有一段距離,所有房子也待整修,錢多了沒有人買,錢少了他又不願意,便留下了,做了村裏儲存一些大型設備的倉庫,比如脫穀機、抽水機和拖拉機……
有所記憶的人對於旗杆和學校裏的一切都心生愛慕,有一種重逢了自己的少年的欣喜感覺。而眼前這些滿院子亂跑的小孩子們卻沒有這種感覺,他們興奮異常,因為學校大門不輕易打開,村治安隊員也不時過來查看,他們便抓緊這段難得的開放時間在學校的大院和為選舉而敞開門的多間教室裏奔跑,對一些大人的嗬斥他們充耳不聞,或者隻是以一陣快跑和一聲尖叫回答。還有的小孩子努力似乎要爬上那根手腕粗的旗杆,可是不能,力氣大的就雙手抓住旗杆在上麵練起了倒立或斜撐。院子裏沒有單、雙杠,當初有兩個籃球架,後來被於嘉平贈給了鎮建築公司。校園最裏頭有男女廁所,廁所外邊是兩顆樹幹粗壯高挑,枝冠碩大的芙蓉樹。樹體距離地麵有很高一部分筆直沒有枝杈,小孩子如想要攀爬也隻能是可望而不可及。
院子沒有被硬化,隻有幾條由鵝卵石和灰色轉頭鋪成的甬路,四處雜草叢生。為了選舉,前幾天於嘉平組織人過來清理過。幾間打開的教室也做了簡單的打掃,裏邊原來的桌椅早被搬走,如今又簡單擺放了幾張桌子,上麵各放著一支自來水筆,下邊還有凳子,預備村民坐著填寫選票;在靠近黑板的地方單獨有一張桌子,上麵放一個四麵紅紙封好隻在上麵開一個長條口的投票箱。在外麵操場上臨第二間教室門口的地方架起一張大的太陽傘,下麵由兩張辦公桌子拚在一起形成一個簡單的主席台,上麵放了幾瓶礦泉水,桌子下是幾張油漆斑駁的凳子。
村裏的工作人員全部到場,有於嘉平、於海、於海山;還有於海山手下的現金保管於朋以及於勘和另兩名治安隊員:於世力,於光昌;還有村辦公室門衛於定順和電工於廣濤。
今天天氣不錯,天上間或有大片灰雲彩飄過,太陽若隱若現,曬人的光照因而變得遲鈍,使得在偌大一個毫無蔭涼的操場上等候投票的全體草帽村村民沒有一聲抱怨。不能不說,草帽村的村民對這次選舉還是有積極性的,有的家庭蘋果套袋的工作還沒有結束,但是會場上還是來了很多的人。放眼一望,可謂人山人海。
崔麗氣宇昂揚地來往於主席台以外的由幾個或十幾個人組成的一個個小群體之間,她打扮時尚,柔滑的大的圓開領的束腰淺黃絲衫使得由於缺少光照(村裏人這樣認為)或者隻是天生麗質的高挑細嫩的脖頸格外引人注目,大麵積□□的白皙的胸脯,更容易叫人想入非非、愛慕不已;一條不算長的黃閃閃的“愛心墜”的金項鏈卻又使那高挑的脖頸和白皙的胸脯顯得無比高貴。她的走路也帶出幾分舞蹈姿勢,有人卻說那是“貓步”。她與往日不同,遇見誰都是一張甜蜜而生氣勃勃的因善於做到體諒和寬容而和顏悅色,因深有體會洞悉一切而滿懷自信的笑臉,無論老少男女,她都有話說,至於一些平時與她很少打招呼的村民在她走過去,甚至當她麵便露出一張受寵若驚或是倍感驚奇的臉來。她精神振奮,臉上笑容燦爛,但畢竟四十幾歲的人了,她那經過修飾的美麗與矯揉造作的笑容太陽地裏也能給人一種冷豔的感覺,仿佛一朵將要凋謝的花朵,盡管還在盛開,可是花香已不在。有人說中年女人的美在於成熟與含蓄,年輕女人的美在於伶俐與乖巧。崔麗卻不這樣以為,從她的表現可以看出:女人可以永遠年輕,除了做到熱情之外,還要有永遠的乖巧。她不知道,那份乖巧該出於自然,是純情的無意識流露。也許女人是該永遠擁有這份美麗,可歎的是世事滄桑,人的笑容可以做到開心,卻未必真實。正如笑口常開的崔麗,笑容在她臉上與眉眼之間已成刀斧之作。在人群裏崔麗也發表意見,也接受意見,不時引得她周圍的男男女女臉上露出各樣表情,有時就隨她哈哈大笑起來。
崔麗應該是整個會場表現的除小孩子之外最神氣活現的一個人,她那通過化妝顯得嫩白的臉蛋帶動了許多人的眼球,尤其一雙靈動的眼睛更是讓人浮想聯翩,歎為觀止。於海的媳婦眼皮抬起,胖臉嚴肅,她盯著崔麗的眼神有幾分忌妒,剩下的全部是厭惡。她對她旁邊一個婦女說:“比個男人還能蹦躂,她男人的位子不如給她得了。”一會兒,她又對另一個婦女說:“還穿衣服做什麼,光腚出來不是更好。”於海的媳婦這樣詆毀崔麗,卻忘了自己肩負的使命:替丈夫在人群裏做最後的宣傳工作。這也許是打扮妖嬈、神態舉止異常活躍的崔麗未料到卻實實在在得到的一個小小收獲——假如她也肩負類似於海媳婦一般的使命的話。
於愛軍作為競選人之一身邊自然有許多人,大家圍著他,問他話,也用心聆聽他的回答。圈子裏的氣氛鄭重,有人搖著頭悄然走開,嘴角撇著;有人卻又來加入,臉上神色興奮。大友作為於愛軍的得力幹將,又是一個毫不在乎個人得失(也叫不怕得罪人)的人,在人群裏幹脆就說:“我們不能還讓他一個人說了算,要有監督才會有公開、公平、公正;我們也不能選他的紅人,那和直接選他有什麼兩樣?我們要選和他對立的,敢於和他競爭的人……”於海華和前任書記的大公子於波也同樣有人包圍,他們在群眾中宣傳的口號是:為群眾辦實事,修路、修水庫……甚至說到安裝自來水,他們沒有和某人針鋒相對,這似乎顯得聰明,事實上卻是他們的疏忽。於勘因為忙於會場安排,不在人群中行走,但是自然有人代他跑腿做宣傳,誰都知道,這個時刻是最為緊要的,好比電視上在那些優秀節目的開始時間做廣告一樣,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雖然付出的代價相對要大一些(對那些競選者來說,是從幕後走到台前了,有些話他們不得不說,有些事他們也不得不做)。大概是出於安全考慮,鎮黨委劉書記和丁鎮長沒有來,隻是把水利李主任,工辦孫秘書,財政許會計他們安排過來。李主任經常來草帽村做調查工作,可謂是鎮黨委在草帽村的“蹲點幹部”,因此可以理解劉書記的這個安排是有其良苦用心的。於嘉平和於海陪著幾位鎮幹部,也不曾到群眾中來。作為未來的婦女主任的競選者王金鳳遠離人群集中的地方,幾個婦女圍著她,另有幾個孩子在她的身邊轉,其中有她的女兒小紅。她臉上神情和悅,一身平時打扮,顯得樸素而自然。她和周圍人說話時不忘照顧一下身邊亂跑的孩子,全然一個局外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