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勘的媳婦叫鄭新燕,個子不高,身材胖乎乎的卻很般配秀看。她臉色白淨(卻不似城裏女孩的白嫩),五官體麵而規整,眉宇之間凝聚著一股堅強的男人般的堅韌不拔的氣質,給人一種正義正直,雖有心機卻不會對你耍滑使詐的親切與安全的感覺。據說她是一個女中豪傑,於勘剛和她結婚時候在社會上還屬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混兒,正是這個個子不高的鄭新燕把他管教好了。為此於勘的父母差點給兒媳婦下跪。兩個老人見人就誇媳婦怎樣孝順,怎樣知書識禮,說自己的命好,兒子的命好,談上了這麼一個好媳婦。
這時候鄭新燕在和幾個男人說話,十幾歲男孩子似的嗓音格外爽朗、清脆。幾個男人在預祝她旗開得勝,並且要她答應請客時一定不要忘記他們。也許是沾了於嘉平的光,大家都認為鄭新燕會競選成功。他們參選的陣容沒有做新的調整,有人說於嘉平有意提攜鄭新燕,用以穩定於勘,因為他知道於勘競選村長根本就不會成功,而自己的媳婦有他這個做書記的丈夫,能不能選上婦女主任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況且他還有一個新的“文藝組長”的職務要交給她。
劉瑩作為村婦女主任沒有出現在主席台上,她性格靦腆,不願意做那些拋頭露臉的事。不過相信主席台那邊有人招一招手,她會過去的。她對於工作還是有熱情的,之前她所以能被選上婦女主任,在於她的丈夫於子龍和於嘉平的私人關係上。這次於嘉平沒有聯絡她,也有照顧不過來的意思。劉瑩三十七八歲,個頭不算太高,橢圓的臉蛋,眉清目秀的,屬於那種總也不顯老的小女人形象。劉瑩也被幾個男女圍著,可是她顯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一會兒朝主席台看看,一會兒舉目四顧,在人群裏尋找她的同盟者。可惜的是,她那文靜的臉上寫滿了失望。她仿佛已經看見失敗,但是在以往工作上盡職盡責,從未出過差錯的“榮譽感”使她焦急的臉龐或多或少還存在著一絲希冀。
於賀平的摸樣跟於嘉平差不多,也是中等個頭,四方大臉。他在一間教室的門口站著,很少去人群裏走動,仿佛局外人一般。但是他的身邊並不缺少談話的人。
所有的競選人中王奎發來的最遲,可是氣派最大。他開著他的外殼能映出周圍景色的嶄新的黑色小轎車進入會場,立刻為這個土裏土氣的地方增添了不少光彩。有的村民因為不熟悉王奎發的小車,以為又有大人物來了,為自己的村子能引起上級政府這麼大的關注感到驕傲,心情一陣激動。
幾天前在酒樓裏王奎發和於嘉平做過短暫的交流。於嘉平喝酒太多,至於王奎發有許多話說了和沒說一樣。近來他的酒樓生意特別紅火,他僅僅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和於嘉平有過一次談話,於嘉平因為選了書記心情格外好,至於對王奎發說即使自己選不上村長也無所謂,但是希望王奎發盡量爭取。他明確表示所有這些參選人裏邊他隻支持王奎發一個人。這讓王奎發深受感動,握住於嘉平的手久久不能鬆開。生意人的頭腦也許隻在能代表金錢的數字麵前才會提起他全部的精神,所以王奎發以他一個精通生意的精明大腦會被於嘉平一個求真務實的領導人的頭腦說的迷失方向。於嘉平很開心王奎發這種發自肺腑的表示,進一步想到自己手腕的高明。他鼓勵王奎發多去在村民中間宣傳自己,因為村長的選舉不同於書記,個人關係和家族成員在這裏起不到任何作用。正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正說到王奎發心坎上,王奎發從心裏感覺書記是在為自己著想。於嘉平讓王奎發向村民大膽介紹自己,於嘉平說:“你有宣傳的資本,你看,草帽村有幾個人像你這樣白手起家,把買賣做到這樣規模的?通過說話,你要讓草帽村全體村民相信,你可以帶領他們從此走上一條致富之路……”說這話時,於嘉平心裏也犯過嘀咕:我對村民承諾過什麼,我竟然被選上了書記。感覺說話有些過頭,於嘉平對王奎發沒有再鼓勵下去。
王奎發今日的穿戴講究,盡管是夏天的衣衫,從上到下一身行頭也值一千多塊錢。但在許多村民眼裏,他隻不過穿得幹淨罷了。每天早晨王奎發要去市場為兒子采購酒店所需,從蔬菜到海鮮,還有各種禽畜肉、各種調味品……一般的蔬菜在當地就能購得,一些名貴的,包括各色海鮮則需要去縣城,所以他的工作也還是很忙。他一心不想在兒子手下打工,可是隨著對酒店生意的精通,他兒子漸漸體會到他的父親對於酒店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可以少開甚至不開工資多做事,而且放心。做兒子的有這樣想法自然就不會支持,甚至害怕父親會被選上村長,放棄酒店。今早上他故意安排父親大人跑了趟縣城,這是王奎發遲到的原因之一,而另一個原因就是關於他的這身打扮。王奎發像個城裏人似的尤其注重外表,每次外出他都穿戴的幹淨體麵。他不惜財力為自己買了幾套衣裳,價格都在千元以上。他一向認為穿戴的幹淨體麵是展示自己也是尊重別人的一種方法,這種思想與他的工作又並行不悖,他便一直執行下來,忘記了自己創業時的艱辛:用掏煤球的手去市場買菜,穿著沾滿油汙的白大褂去銀行存錢……他從縣城回來衝了個澡,打扮停當,臉上抹了潤膚乳、頭發上擦了增黑頭油,這才出發。他較之平時辦事更為講究的打扮,是王奎發此次競選村長的計劃之一。他有一種見識,那仿佛來自於一位高校學生。那位學生說,在西方發達國家競選領導人,需要有一筆很大數目的競選費用;也就是說,你沒有錢根本就不可能參加競選。是呀,你自己都沒有錢,還怎麼帶領別人(支持你的選民)致富?王奎發認為這種說法合理,也便接受下來。這說明王奎發是一個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人,這也是他的酒店生意興隆的諸多原因之一,可是,他沒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因為他對此類問題隻是感興趣、喜歡,可是並不敏感——這種見識摻和了多大的對於金錢的崇拜,讓那些賺錢或者說掙錢能力一般,隻會通過精打細算過日子的草帽村大多村民產生怎樣的心理?
通過介紹,我們不難想象第一眼看見王奎發的村民的詫異的表情,由此又產生怎樣驚愕的心理。
王奎發的轎車輪子在人群外的泥地上優雅地畫個半圓,車身彈簧似的一戳一頓停在南牆下。之後車門打開,王奎發探頭下車。他步態輕盈地走進人群,態度和藹中帶著謙恭,向所有他遇見的人打招呼。他的頭發因為稀疏(半禿)蓄得很長,在頭頂很熨帖地被盤旋起來,接近於覆蓋了整個頭皮(在幹活辛苦、大風之中或淋雨之後就沒有這種效果了),個子高的人看見這圖案會想到在電視或圖畫裏見到的大海裏一個波浪形成的漩渦,矮個子看見又仿佛覺得是王奎發酒店裏的一小塊黑色抹布沒有拿在手裏而是被絞著曬在頭上。此時那油亮的頭發泛出太陽的光澤,飽滿發福的圓臉眉開眼笑如同年畫上人見人愛的財神爺。他的身材因為衣裳精致的做工和般配的色調顯得格外好看,整個人看上去是那麼幹淨、大方、體麵、非同一般。他腳上穿著亮堂堂帶網眼的棕色皮涼鞋,惹眼的卻是裏邊穿在腳上的一雙雪白的襪子,筆挺的自然下垂不帶一點褶皺的褲管伴隨腳步的抬起落下,分明可以見到白色襪腰上紅綠線繡著的一團不大的什麼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