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一世圍城:觸不到的思念(2)(2 / 3)

而當黃蜀芹說她擔心自己不能形象地將他的完美小說變成電視劇時,錢鍾書笑著鼓勵道:"你是導演,導演是新作者,莎士比亞的戲可以改成京劇,所以,Auteurism可以信賴,我可以沾光。我是不會有什麼意見的。"聽著鍾書親切幽默的話語,他們隻覺信心倍增。兩天後,他們再次登門,聆聽二人對劇本的意見。老兩口已將劇本通透地讀過了,楊絳更是寫了幾十條修改意見,她說:"現在的劇本比我們想象的要好,我對劇本最大的意見是開頭。小說是文字寫的,輕描淡寫地記載了幾樁事,不是給人很深的印象。現在變成形象,這個印象就深了,好像方鴻漸是個騙子……"

他們的意見,黃蜀芹一一記下。有了老兩口的大力支持,《圍城》的拍攝提上了日程。一九九〇年,籌備了這麼多年的《圍城》終於在中央電視台播出,錢鍾書的這部傾世巨作就這樣呈現在千家萬戶麵前。

楊絳笑談:"鍾書的小說改為電視劇,他一下子變成了名人。許多人慕名從遠地來,要求一睹錢鍾書的風采。他不願做動物園裏的稀奇怪獸,我隻好守住門為他擋客。"

他本就炙手可熱,如今更是勢不可當。他每日都收到許多慕名者的信箋,而他每封必看,每封必回,還美其名曰"還債"。隻是雖然回信不過是些禮貌性的答謝,但來信實在是太多,這"債"總是還不清。

這年初冬,因氣候驟寒,他的哮喘犯了,好在送醫及時,他委頓數月便恢複了正常。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老兩口相伴相隨,每日依舊相對讀書,默契十足。

隻是滾滾紅塵,沒有單純的快樂,也沒有童話故事那般的幸福永遠。楊絳如是說:"人間也沒有永遠。我們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但老病相催,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盡頭了。"

一九九四年夏,錢鍾書再次入院,楊絳每日衣不解帶侍奉床前。一九九五年冬,錢瑗因肺癌住進西山腳下的醫院,擔憂不已的楊絳隻得每晚通電話,偶爾相見時,也隻匆匆一瞥。

一九九七年早春,錢瑗因病去世,享年六十歲。一九九八年年末,錢鍾書也去世了,享年八十八歲。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雖然早知他們時日無多,但當世上兩個最親的愛人相繼離世,她依舊感到猝不及防的傷痛。她說:"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現在,隻剩下了我一人。"

說好永遠的,不知怎麼就散了,那個叫作張愛玲的女子如是寫道,人生有時候,總是很諷刺,一轉身可能就是一世。

一別,竟是永生。

從此,世上再無錢鍾書,斯人已遠,唯有文字芬芳依舊,唯有愛情永世不朽,問這世間,誰能與你堪比?

時光深處等你

他走了,留她世間一人。時光錯落,喚不回昔日憐愛的對望;歲月悠然,觸不到曾經最愛的容顏。在《我們仨》的開頭,她的語言依舊樸實平淡,卻也分明透露著恓惶難過的情緒:

有一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和鍾書一同散步,說說笑笑,走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太陽已經下山,黃昏薄幕,蒼蒼茫茫中,忽然鍾書不見了。我四顧尋找,不見他的影蹤。我喊他,沒人應。

隻我一人,站在荒郊野地裏,鍾書不知到哪裏去了。我大聲呼喊,連名帶姓地喊。喊聲落在曠野裏,好像給吞吃了似的,沒留下一點依稀仿佛的音響。徹底的寂靜,給沉沉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了我的孤淒。

他們仨就這樣失散了。她說:"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隻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裏,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不知是誰說過,家是一個人點亮燈在等你。伊人已逝,再沒有人為她點燃溫暖的火焰,但愛長久,在那盛滿回憶的錦瑟時光裏,她依舊可以就著這麼多年的點滴溫情取暖。

她寫了《我們仨》,用一個妻子、母親的親情流露,記錄一家人純美的生活軌跡。她認真為丈夫整理著那幾麻袋的讀書筆記,她知道這是鍾書一輩子的學問寶庫,自當竭盡全力,用自己軟弱的肩,守護他最後的史詩。

日子是忙碌的,她枕著回憶而眠。有時,她會覺得,鍾書從未走遠,或許一直都在,他在看著她微笑,伴她譜寫無與倫比的風華。所以,她並不覺孤單,孤單是一群人的狂歡。

一九九九年年末,她完成了自己的新譯作──《斐多》。這是柏拉圖對話集中的一篇,是充滿睿智的西方哲學名篇。她如是說:"我是按照自己翻譯的慣例,一句句死盯著原譯文而力求通達流暢。蘇格拉底和朋友們的談論,該是隨常的談話而不是哲學論文或者哲學座談會上的講稿,所以我盡量避免學術語,努力把這篇盛稱有戲劇性的對話譯成如實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