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這把年紀,人生早已風輕雲淡,她隻想做好自己喜歡的二三事,整理丈夫的著作也好,自己翻譯創作也罷,全憑自己喜歡。二〇〇一年,她將自己和丈夫的全部稿費和版稅交給母校清華大學托管,成立了專項基金,資助成績優秀的貧困學生。
這項基金,她沒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也沒用丈夫的名字命名,而是取了"好讀書"三字。她依舊這麼低調,隻想在自己的世界裏安然度日。據稱,隨著錢鍾書的書籍一本本出版,他們的版稅相當可觀,到二〇一一年時,已經累計兩百萬元,資助了九名學生。
二〇〇三年,《我們仨》樸素幹淨地擺在了世人麵前,這部寫滿回憶的散文,她依舊寫得雲淡風輕,冷雋幽默。錢鍾書、楊絳、錢瑗,他們性格迥異、誌趣相投,他們相親相愛、相互扶持,他們一起走過那段有快樂也有艱難的歲月長河。
有人說,楊絳用自己三口之家的動人故事,向世界證明了,家庭是人生最好的庇護所。是的,不論狂風暴雨如何肆虐,隻要他們相濡以沫,家便是最安穩的港灣,隻是如今,世間隻餘她一人。
她也老了,多次生病入院,又多次康複出院。二〇〇五年年初,剛剛從醫院出來的她,動筆寫了《走到人生邊上──自問自答》。錢鍾書曾說過,人生是一部大書,她已是九十四歲高齡,對人生有太多思考與感想。她在這本集子的序言中如是寫道:
"二〇〇五年一月六日,我由醫院出院,回三裏河寓所。我是從醫院前門出來的,如果由後門太平間出來,我就是"回家"了。
"躺在醫院病床上,我一直在思索一個題目:《走到人生邊上》。一回家,我立即動筆為這篇文章開了一個頭。從此我好像著了魔,給這個題目纏住了,想不通又甩不開……"
這是一部別樣的文學作品,寫滿了她對人生和世界的哲學思考。從神鬼寫到人生,從靈魂寫到個性本性,她如拉家常那般,將自己對命運生死的獨到見解娓娓道來。
她是屬於生活的,但對傳統國學的駕馭也是輕車熟路。在書中,她對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進行注釋,旁征博引間,她將文學、哲學等知識融會貫通,將自己見到的故事一個個信手拈來。她是特殊的傳奇女子,書也是特殊的文學佳作。
二〇〇八年,在錢鍾書辭世十周年之際,吳學昭編寫的《聽楊絳談往事》出版了。書稿完結時,楊絳親自題簽作序,她明確表示,經傳主本人認定的傳記隻此一本。
楊絳如是說:"我樂於和一個知心好友一起重溫往事,體味舊情,所以有問必答。我的生平十分平常,如果她的傳讀來淡而無味,隻怪我這人是芸芸眾生之一,沒有任何傳奇偉大的事跡可記。我感激她願為一個平常人寫一篇平常的傳。"
世事輪回,走在這漫漫人生路上,重溫往事,該是她難以言說的幸福。她自謙自己隻是芸芸眾生之一,生活平常無奇,其實人生何處不平淡,那世間的真善美,就蘊藏在平淡之間。
這是她的傳記,是她的心靈史,更是一個傳奇。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七日,她坦然步入生命的第一百個年頭。如往常那般,沒有生日會,也沒有公開慶祝活動,她隻是在親友的陪伴下,吃了一碗噴香的長壽麵。
簡樸的生活,高貴的靈魂。這一年,她發表感言說:"我今年一百歲,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邊緣,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走多遠,壽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淨這一百年沾染的汙穢回家。我沒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隻在自己的小天地裏過平靜的生活。細想至此,我心靜如水,我該平和地迎接每一天,準備回家。"
或許,她想歸去了,想去那個有鍾書和阿圓的世界。隻是,我還是想為這個質樸的老人送上最誠摯的祝福:祝您健康長壽!
她說,自己是個零。人生百年,她已將一切參透,在她眼中,外界所有的讚譽都是浮華,她隻是一個妻子、母親,一個活生生的人。聰慧如她,隻淡淡一句"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便道盡人生真諦。
如今,楊絳先生已經一百〇三歲,依舊淡定從容地活著。關於丈夫、女兒的事情她早已完成,現在不慌不忙地整理著自己的作品,她說:"做完他們的事情,心裏才踏實,剩下我自己的事,已經不要緊了,即使此時走了,也可放心了!"
愛夫之情,愛女之心。她真真切切地思念著兩個至親之人,但生死有命,她也並不多加苛責。或許,一切正如她所言:"上蒼不會讓所有幸福集中到某個人身上,得到愛情未必擁有金錢;擁有金錢未必得到快樂;得到快樂未必擁有健康;擁有健康未必一切都會如願以償。"
相思染指年華,為愛已望斷天涯,今生的你是我胸口的一顆朱砂痣。隻是來世那棵開滿櫻花的樹下,你會等我嗎?
在時光深處等你。他如是說。
相思成塚,歲月輪回,她並不怕自己一人遺落紅塵,因為她知道,時光深處,有兩個人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