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完全籠罩阿吞勒的時候?我們穿上了毛皮大:可想象,這是8月中旬的天氣!氈房傳出犬吠聲,此時此刻的犬吠頗富音樂感,十分動聽。月亮升起來了,月光下的賽裏木湖別有一?番風情。我讓哈薩克姑娘戴上她們的美羽花帽,她們卻硬把花帽戴在我的頭上。姊妹們在一起暢笑不已。
哈薩克人熱情而好客,強悍而豪爽,無法用言詞形容。這個古老民族的古風比現代國家的文明真誠。他們接待我們,同千百年來接待一切路人和不速之客一樣,禮儀是嚴格如一的。主人迫不及待地報告我們好消息:趙紫陽總理來過,和他親切地握手、照像。他們很興奮。進氈房後,大家盤腿而坐,客人坐上席。氈子上鋪開搭司塔爾漢,手刃成小塊的饢和焦黃的炸果散滿餐布,一盤奶油。一盤方糖,另有酸奶。我向主人讓煙,他謝絕了,因為他的長者在旁,對此我頗有感慨。主婦從氈房外端進黃銅茶炊,跪坐席下,不停頓地調製奶茶。一碗一碗遞給主人,再由主人向客人一碗一碗地獻上。客人喝得越多,主人越高興。小飲已畢,氈房外傳來羊鮮的香味。主人一手持麵盆,一手執水壺,送到膝上,讓客人——洗過,準備抓飯。
月光下,我提議再到湖邊去。月下的賽裏木湖又換新裝,它的嫻靜含蓄。隻有女性的美才有資格嫉妒。這裏太靜了。我們輕聲地唱:“美麗的夜色多麼沉靜,草原上隻留下我的琴聲……”實在太靜了?氈房裏不知在做什麼。這裏是太古遺民嗎?時代不同了,賽裏木湖是萬紅叢中一點“藍”,是母親新疆鳳冠上鑲嵌的一塊“藍”寶石。我們可以含情脈脈,把它寫成一篇優美的散文,拍攝成一部迷人的風景片,然而,不過風景片而已。就是我們站立的這個湖畔,昨天,趙紫陽總理也這樣站著,他一定想了許多,這又是一篇優美的散文,迷人的風景。三句話不離本行,此時此地我們又談起文學來。
當晚,我又參加了果子溝一家哈薩克。舉行的“割禮”,聽冬不拉彈唱和一大群男女對歌,人們要熱鬧到天亮,我告辭了,夜宿在一個流水的山凹裏。
伊犁的後幾日,我參觀了葡萄園,那是另一種顏色的世界,我又被紫色的珍珠掩埋了。8月14日,朋友們強行為我過了51歲的生日,身上穿的和餐桌上擺的,花團錦簇一般。這是我生平第一回過生日,在祖國亂花迷眼的西陲!
22日我同新疆告別。火車從烏魯木齊啟動不久,車廂即傳出《新疆好》的歌曲,那是當年馬寒冰、劉熾的聲音,也是此刻我的聲音。我的眼圈濕潤了。
我將無限感慨帶回北京。有人說了,好客是因為落後封閉當商品大潮席卷草原之時,奶茶和手抓羊肉將接受時代的嚴格考驗,商品大潮已經席卷草原,羊和它的奶正忙於換錢,但是,天山依然那麼美,賽裏木湖依然那麼藍,新疆人依然那麼富於詩意。
198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