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訪溥儀的四弟溥任時,報道始終以“老人”的稱謂來指代這位末代的族。“老人看看紙條上的質疑,緩緩地微笑,開始敘說他的父親與哥哥的故事,們的為人、他們的矛盾、他們的衝突和他們的命運。回憶的語氣中始終含著薄的笑意,仿佛那些記錄在教科書上的驚心動魄的曆史,其實是尋常人家的油鹽醋,而所有的悲歡離合不過是哀而不傷又不乏趣味的生活細節”;“鄰居爺爺一的‘任四爺’,像回憶每天的三餐茶飯一樣慢條斯理地回憶了他所承受過的一次生活風暴,款款地向一個陌生人展示自己有著豐厚記憶的心靈。”這樣的處理方式淡化了曆史中意識形態的政治色彩,把曆史的見證統統歸為“普通市民”群體之中,在呈現“普通市民”對於城市遺產的記憶和偏好的同時也建構了這一特殊的主體——在官員和專家之外的媒介商議主體,要求城市遺產的公共價值和生活價值。
此外,“北京地理”的市民主體建構體現出一種包容性的特性,為很多新北京人(“北京地理”稱為“北京客”)提供了對這一城市發言的機會。有學者認為:“北京這個城市最大的人文特點就是包容,它能容納各種文化人、閑人的存在。換句話說,北京其實是一個允許你東張西望的城市。在反映這一方麵的內容上,《新京報》有做得很好的欄目,比如‘北京客’,比如以前的‘癡迷’等,都體現了鮮活的‘北京人’多元化的生活方式。”這種包容性以城市空間本身的邊界和內部的連續性為線索,將城市內部不同區域生活的居民,不同時段遷入的新移民(“北京客”、“新上海人”)都納入城市集體記憶的共享範圍內,以集體記憶的連續性實現城市共同體成員間的內部整合。
相比於“北京地理”對曆史後人和原住居民的重視,“發現上海”的主體建構更偏重於“上海人”和“小資”等略偏中產的上海市民階層。2007年4月“發現上海”推出了它的十年專輯,“一張報紙和一個城市一起成長”,意圖用媒體的力量來聯動城市的成長。《申江服務導報》也確實塑造了一個特殊的讀者群,這是上海誕生的第一家時尚都市類報紙,之前上海的報紙以黨報和晚報為主。“發現上海”在報道中的“遊客”視角既是對這一類主體本身的建構和表達,“他們關注城市的曆史、注重時尚的消費,喜歡空間帶來的審美感受”,以共同的價值信仰和審美態度作為連接的紐帶。在個人話語曾經經曆過幾十年批判的當代中國,上述價值信仰和審美態度上的個人訴求和個人話語本身具有積極意義。隻有當“超物質”的價值觀念的形成,人的主體性才真正地形成,從這個意義上說,媒介報道中的這種“小資”也具有一定的主體賦權功能。
三、城市集體記憶的建構與遺產使用偏好的引導
關於城市遺產的公共商議,實現不可通約的多元價值之間的共識是其最為困難的部分,但這卻是人文模式媒介商議相對於其他幾種商議模式的突出優所在。對於遺產價值的媒介商議,城市集體記憶的建構既是一種社會行動,也上述媒介話語交往的積極結果。出於不同的集體記憶,人們對同一事實的記可能產生多種內容側重。但是在人文模式的報道中,不同群體的城市記憶實了相互喚起和並置,使商議主體不斷在自我認同和確認差異之間糾纏。在這過程中,記者和編輯是議題的設定者、記憶的征詢者、觀點的串聯人,關於城市產意義與使用方式的商議繼而在居民、媒體、學者、市民以及讀者之間展開。不同人群陳述了相同的記憶,新的記憶聯合體也就此結成,各方的認同被相互知,結成一個更廣泛的社會關係體係,看待問題的視角由此趨於融合。雖然記的建構帶有極大的“可選擇性”,但是在商議民主的理論視角中,這種共同記憶價值在於“共享”而並非“曆史的真實”。無論各主體從利益的角度存在多大的異,對記憶的共享本身具有產生價值共識的力量。
對於那些從未經曆過以往事件的人所獲得的集體記憶而言,修複城市曆遺產的過程具有明顯的虛構曆史和想象的特征,在當今城市快速轉變的過程中虛構空間和記憶空間同樣值得關注,需要探究它們的社會意涵以及空間的同。在建構共同記憶的基礎上,人文模式的遺產報道同時建構出麵向未來的城市空間的想象。這種“想象的建構”首先產生對於對“美好過去”的回憶和對有城市空間形態的批判。用老人對往日輝煌的回憶來映襯現實場景的破敗“北京地理”慣用的處理方式,在介紹北京南池子改造的一組文章中,“北京地理引用南池子居民張大爺的“民間記憶”:“這大廟門口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還挺淨的,門口的旗杆是鍍金的,裏麵供的那些佛像也都是鍍了金的,這些佛像後據說是運到東嶽廟去了。”“清時皇城裏能夠修建府第的,恐怕除多爾袞外再第二人了。從建製超過故宮太和殿的三重簷椽以及殿內精美的彩畫上,人們能想見當年這座‘天子腳下獨此一家’的攝政王府以及它昔日主人的獨特份。”還原“美好過去”之後,這些報道往往還會對曆史變遷中遺產的“被踐踏”感到惋惜。北京前門的牌樓“毀於夜間讓道現代交通”——“牌樓拆了好幾天,有人看到他們(施工人員)把材料編好號運走了,我看到他們把垃圾運到了朝陽門外”。“思成開始反省被批判的‘資產階級的建築觀’,反省自己受到哪些大師的影響,講課時什麼地方說了錯話。但他不能理解,什麼是資產階級建築教育路線,什麼是無產階級教育路線。有一次他跟我說,‘讓我從頭開始學一遍建築學,我還是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無論是和陳占祥一起提出的‘梁陳方案’,還是古都規劃,或者古建保護,他覺得自己‘改造不了了’。”回顧曆史的基礎上,文章回到“現在”,則是對曆史斷裂的不解和戲弄。“退出學校,爬上隔壁一座大廈頂樓鳥瞰,才發現原來那個‘王府餐廳’正建在王府的中央空地上,四麵皆和殿堂相接,把所有貫通前後的道路都嚴密地封鎖了,就像一幅古典畫的正中被釘上了一枚碩大的圖釘,讓人觸目驚心。”“有一天,我與梁公(梁思成)整理殘存圖書時,看到一對漢代銅虎照片,是他在美國做中國雕塑史研究時收集的流失在國外的雕塑圖片。他脫口而出:‘你看看多……’在‘美’字就要出口時,他突然條件反射地改口道:‘多……多麼有毒啊!’因為‘美麗’在當時是資產階級的,是毒害青年的,我們不禁大笑。”這種不解和戲弄在還原美好過去的語境中所體現出的是一種對當代現實城市遺產保護狀況和使用方式的合理性的嘲弄和質疑,以一種“重古輕今”的方式,用建構出的“過去”來對現實的情況進行批判和引導,反映出媒體自身的價值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