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門風雨遙
文:風蘅
我心中哂笑:難道我爹如此要求你用藥將他的親生女兒熬成個紙糊的病秧子嗎?若是往常,我必然會摔杯子砸碗地發泄不滿。可是,今天忽然覺得之前的種種行徑實在是愚不可及。我端起藥碗,微笑著說:“白禦風,今年,給我過個生辰吧。”
我想,我最近長進實在不小,因為,我除了會記得白禦風是我的殺父仇人之外,還會永遠記得他聽見我這句話之後,眼神中驀然如煙花盛開的絢爛光彩。暗夜一樣的眼眸裏,迸出星光,隱隱扯出微笑,萬年的雪山頂上被最明豔的太陽照耀著,明明是白茫茫一大片,卻無端生出萬般華彩。
白門,似乎很久很久都沒這樣忙碌過。白禦風完全依照我的心意,收攏回白門眾人,將原本的安防調整布置,建造一座煙水閣,就矗立在東山懸崖邊,引來池水,挖鑿曲水流觴,蜿蜒垂掛,然後白練般傾瀉到懸崖下麵。這一出成為白門新的聞名天下的奇景。
而我則專心利用這段時間,和大師兄暗中縝密謀劃,偷盜令牌,改換機關,將門中人員調遣安置。
四月初一,春暖花開的好時節。我連和白禦風拜堂都沒有如此用心打扮,淺粉長裙,雪色銀線繡桃花外衣,九尺水袖拂過滿山馥鬱芬芳的花朵,盈盈笑著,倚立在煙水閣欄杆上。
白禦風站在我麵前,一如既往的雪衣無塵。他細細的看著我,說:“你今日氣色很好。”
我莞爾。端起酒,倒了兩杯,尾指悄然晃過杯沿,端到他麵前:“那,陪我喝一杯吧。”
他目光變換,被我鬢發上的水晶步搖折射的光映襯的波光粼粼。就那麼看著我,看到我手腕不自覺的抖起來——被發現了吧?莫非,連我用僅知道的爹爹曾經告訴我的蠱術也沒用?
“白煙遙,”他連名帶姓的叫我。
恍惚間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我還紮著雙丫髻,混世魔王一般頑劣,他是三個師兄裏最冷漠的一個,我偏偏故意和他針鋒相對,冰上點火一般找刺激。他偶爾氣急了便大喊一聲:“白煙遙!”然後,再無他話。他從來就極少說話。
我頓時有些哀涼,瑟瑟的收回手,暗歎隻怕及今日計劃要慘淡些了。
“娶你,是師傅的命令。”他說。
然後,不等我反應過來,飛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此刻,我忽然間覺得世事無常的讓我不知所措。十二年前白門之變後,我爹白承的第三個義子白禦風接任掌門,娶了我,向整個武林宣布:大師兄白寒雨叛亂弑父,二師兄罹難,白門易主。
隻有我這麼久以來一直固執的堅持自己看到了真相。以為自己知道的才是真的,以為真正背叛的是最終得到白門的白禦風,可為什麼此刻,我自己也茫然了?
容不得我猶豫。大師兄借著密道,帶領三千官軍已經所向披靡的殺到近前。
“白禦風,我隻問你,我爹是不是你殺的?”我紅了眼睛劈聲問。
他唇畔因蠱毒泛出奇異的藍,盯著我回答:“是。”
“為什麼!?他哪一點虧待你了?”我嘶聲尖叫起來,抽出袖中短劍,使出畢生力氣刺了出去,猩紅的血因中了蠱毒摻雜著絲絲縷縷的藍紫色,從他胸口四散溢出,浸透白衣。
他唇畔勾起一絲微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回答了這個困擾我十二年的問題:“為了你,白煙遙。”當時形式所迫,白承那麼認真地承若:隻要你依照計劃,我就將遙兒許給你!
“啊——”我覺得自己快瘋了,睜著眼睛,眼淚簌簌而下,順著手中的劍刃滾到他血肉裏。
然後,是紛亂的喊殺聲。白寒雨的劍砍過來,卻被聞聲的慧兒攔住,眾人圍困廝殺。我木然撐著手中劍,慧兒怨恨的瞪了我一眼,搶過白禦風,在官軍的圍追之下,忿然跳崖。
一切都結束了,可我整個人也空空的隻剩下一具皮囊。我被大師兄白寒雨帶回宰相府。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努力去想白禦風曾經的惡行,反複放大,來抵消內心的惶恐不安。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事情我做的明明沒錯,卻哪裏來的愧疚讓我日夜難眠?
我始終不曾承認,我其實,愛過白禦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那麼冷漠如雪的一個人,在死後,越來越清晰的出現在我夢裏。夢裏,我反複問他同一個問題:為何要殺我爹?他或者自始至終的沉默,或者喃喃呼喚:白煙遙……這成了十二年後,我新的夢魘。
我蒼白著臉,坐在小院中,失神的望著枝繁葉茂的枇杷樹。一身紫色朝服的大師兄帶著兩個抬著箱子的小廝走過來,溫和的笑著,邊打開箱子邊說:“遙兒,你看,這是南極千年冰層下的極品寒玉雕成的擺件——千山暮雪。昨日你說天熱了,恰好今天看見蓬萊國進貢的禮品中有這個寶貝,便拿來給你放在房中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