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白門風雨遙(1 / 2)

白門風雨遙(上)

文:風蘅

“夫人,這是門主吩咐給您準備的金栗酥,特地多加了兩成蜂蜜蒸的,您喝藥之後吃一點,便不會覺得口苦。”

我略略收回目光,看了眼這個叫敏兒的丫頭。窗外正是陽光鮮活的午後,帶著幾分寒意的風吹落枝頭白梅,洋洋灑灑,別有一番清俊優雅。床側的帳子垂掛著紫色絲絛,輕微晃動間,似乎有陰影投在這丫頭光潔的臉頰上。

我依靠著床頭,審視她臉上的脂粉,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嚇人,她又往後退了一點點,恰似整個人都成了個影子。有人曾經說過,我這雙眼睛,是天下無雙的。極致的黑與白,浸潤在清洌洌的水中,認真的時候,容易讓人拘謹。

“白禦風去哪裏了?”我問。

敏兒端著糕點的手指緊了緊,說:“今日是上元節,老門主的忌日,門主去東山懸崖上香祭拜,要傍晚才能回來。”

握緊手掌,我用力閉了閉眼睛:上元節……上元節……又是上元節,已經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我爹爹白承就是在東山懸崖邊被白禦風所殺,然後,白禦風成了白門新門主,而我,卻成了新門主夫人。悠悠往事,崢嶸倥傯,倏忽就是十二年。起初,我以為白禦風會連我一起殺了,可是他卻娶了我。後來,我想殺他報仇,卻又被他日日灌以湯藥,有時候虛弱的紙人般幾日不得下床。

歎息一聲,邊上另一個叫慧兒的丫頭沉默著將熱氣嫋嫋的藥碗端到床頭,示意我趁熱喝藥。

我順從的端起碗,然後,劈手砸下來,濃稠苦澀的藥汁四濺,敏兒啊呀驚呼跳腳,手中托盤斜斜翻出去,金栗糕灑了一地。

慧兒依舊默不作聲地收拾地上狼藉,敏兒咬著唇小聲嘟囔:呸!都成廢人了,還敢如此囂張,仍當自己是昔日的白門大小姐呢!待哪一日門主翻了臉,直直拖到坑裏喂了蠱蟲……

整個白門的人都認為我病體沉重,拖不了多久,脾氣又壞,不懂得討白禦風歡心,加上十二年無子嗣,故而,有些心思活絡的人早就盯上了門主夫人的位置,殷殷切切地盼著我早日將茅坑讓出來。

我涼涼地旁觀。等他們收拾好,重新熬上藥,我端起碗,邊吹著熱氣邊問:“敏兒,你可許配人家了?近期可有安排任務?”

白門位於楚地千山之中,及其善於養世間奇蠱,傳承近百年,尤其是昔日我爹白承擔任門主期間,他精通以蠱控人。或遇落難貴人,或是資助貧困才子,或者收養孤兒,或交易,或誘騙脅迫他們種蠱,待其顯達富貴後,為白門所用,極盡壯大白門勢力。江湖傳言:白門一語,天下驚雷。

這些白門中的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分出去派遣任務,所以,我要問清楚才好。

那丫頭回答:“回夫人的話,門主未曾給屬下派任務,也……也沒許人家。”

我點頭,緩緩將碗中的藥一口口喝下去,滿足地歎息著心肺口腔中的苦澀之氣,道:“既如此,那我便做主,替白禦風聘了你做側夫人吧。”

敏兒詫異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被兜頭的喜事砸的語不成調:“這、這……不合適吧?門主……門主尚未……”

看著她泛紅的臉,似乎我的心情也一瞬間好了起來,脾氣變得寬和大度,雍容優雅,將碗擱到慧兒手中的桐木托上,虛虛抬手:“我好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難道連給夫君收個偏房的權利也沒有麼?”

她明明高興的幾乎飛起來了,痛快的跪下磕頭:“不,不敢……謝夫人賞識!”

於是,我和她都舒心了。午後陽光愈加明亮,我懶懶的撐著身子,將自己縮回被褥裏,沉沉睡去。

夢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楚山白門。爹爹眉間帶著一貫的憂鬱和肅然,不論是對我這唯一的掌上明珠,還是對他收的三個義子,都鮮有笑容。大師兄白寒雨成熟穩重,二師兄白淨霜活潑好動,三師兄白禦風總是沉默寡言,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性子,除了爹和我,估計整個白門沒有人和他說過話。爹總是將我們四人分開單獨教習,並且嚴禁私下言論,故而,誰都不知道這個心思複雜詭譎的老門主分別傳授了什麼秘密。

而那時候的我,天真爛漫,全然不曾思索過其中深意。整日跟著二師兄到處瘋玩,那一年上元節,二師兄告訴我他藏了一盞九轉寶華燈在某棵樹上掛著,若我找到了,便送與我。我跟著他歡歡喜喜的滿山跑,跑到東山時,卻親眼目睹一出慘劇。白禦風的劍貫穿爹爹胸口,爹爹遠遠看著我,生平少有地笑著,對白禦風說:“你也是喜歡遙兒的吧,你夠狠辣,既如此,你且娶她,善待一生……白門就交給你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