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躺下不久,我的頭不知不覺地疼起來,身上好像壓著什麼重物,我的身體慢慢麻木,慢慢失去知覺。而我的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音,我拚命地張大嘴巴呼喚樓下還在收拾碗碟的母親。可是不管我怎麼使勁,我的嘴巴始終在無聲中開合。我的身體越來越麻木,直至無法動彈。然後我眼前出現了幻覺,許多晃來晃去的影子一個一個朝我露出猙獰的麵孔,他們手裏拿著不知名的器具,不斷向我揮來。我嚇得不知所措,我越害怕他們揮的頻率越快。我想跳下床,身體卻像被釘子固定在床上。我便隻有閉上眼睛,而我心底升騰的害怕一浪高過一浪。
這種狀況究竟持續了多久我不知道,因為我的身體始終在麻木中沉陷,我的感覺始終在混沌的夢幻中掙紮,直到在那些晃動的影子中出現了一個小腳女人。這個女人有著一張瘦瘦的瓜子臉,臉上隱約含著笑意。她緩緩地挪到我麵前,無聲地看著我。就在她走近我的時候,那些猙獰的麵孔突然消失了,而我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知覺,我的聲帶可以發出低喊了。我很快地朝床邊轉身想爬起來,在我轉身的霎那,小腳女人也忽地一下消失了。
我迅速地爬起來,飛也似的骨碌下樓,額頭上冒出一股股冷汗,心髒跳得好像已經離開胸腔。等我按著胸口走進太陽裏麵,我確信剛才隻是一場幻覺。可是這種幻覺為什麼如此真實如此心悸?我找不到滿意的答案。但是我已經開始服輸了,潛意識裏我已經開始接受父母的觀點。
等到“接祖”完畢,家裏重新恢複以往的麵貌,“接祖”的痕跡消失得幹幹淨淨,我才旁敲他問地向父親打聽奶奶的模樣。父親告訴我他與奶奶很像,而我又與父親很像,所以奶奶的模樣就跟我差不多,也是一張標準的瓜子臉,臉上常年帶著笑,走路是一步一步慢慢挪的。他講敘的奶奶的形象就跟我那天看到的小腳女人相差無幾。我問父親奶奶是不是喜歡穿碎花的衣服,父親非常奇怪地說我怎麼知道。我平靜地告訴他我看到奶奶了,然後把那天的幻覺一一講給他聽。父親不可思議地驚歎不已,他說奶奶當然會保護我,因為我簡直就是奶奶的翻版。我非常慶幸自己與奶奶相像,否則那天的幻覺還要持續多久我不能預測。
不過,從那以後,再有“接祖”的時候我不敢輕視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先人了。我像小時候認認真真規規矩矩地照著父親的叮囑對待祭桌周圍的空氣,而小時候過節的快樂也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驚懼。後來再長大成人了上大學了自然知道世界上是不存在靈魂的,人死了就如燈滅一樣無知無覺。可是十四歲那年的記憶卻無法從腦海裏磨滅,並且隨著年歲的增長愈加清晰。我相信有些東西是科學無法解釋的,我也最終明白少年時就喪父失母的父親對這個節日虔誠的原因了。
卻在虔誠中我終於也學會了對這個節日的重新尊重,但是我不再喜歡過“鬼節”。從十四歲過後的排斥到上大學後的不再參與,這個節日留給我的就隻是那場幻覺帶來的驚懼,而“鬼節”前後的這一段日子,我不敢麵對隆重的祭品,更不敢在夜裏出去。
若幹年後,如果父母已經不在人世,關於這個節日的印象應該就永遠隻能停留在記憶裏了。我是不會為了祭奠先人而像父輩那樣大張旗鼓地把“中元節”的習俗延續下去,有些東西在我們這一代注定是要消失的。
2008年8月26日